存在,在无穷高处,并非总是喧嚣与光芒。
在那些连时间都失去绝对意义的维度间隙,有时也存在一种深沉的、近乎冥想的宁静。星环皇庭并非由砖石铸就,而是由交织的法则与流淌的信息光流构成,它悬浮于一片璀璨而不刺眼的星云背景之中,远处是缓慢旋转的星系漩涡,如同点缀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尘粒。
姜绾——诸界口中的星环女皇、静默仲裁者——并非时刻都以伟岸的神祇形态显现。此刻,她显现的是一种更接近其本源意识的形态,一道修长而朦胧的身影,仿佛由凝聚的星光构成,披着一袭不断流动、映照着宇宙深空图案的长袍。她赤足伫立在皇庭中央一片平滑如镜、倒映着万千星辰的光学平面上,脚下并非实体,而是高度凝聚的空间结构。
她的目光沉静,望向远方。但那并非简单的“眺望”,她的感知早已超越了视觉,如同无形的网络,延伸至她治下(或者说,她所守护的)无数维度的角落。她能“听”到一个魔法文明咏唱法典的和谐共鸣,能“看”到一个科技奇点文明计算宇宙常数的思维火花,能“感受”到一个新生位面中原始生命对世界的初次触碰。
她是信息的聚合体,是维度网络的节点之一。维持平衡,调解争端,探索未知,修复偶尔出现的自然性维度褶皱——这是她漫长岁月中惯常的职责。日子并非总是波澜壮阔,更多是一种宏大而精密的运维。
然而,最近,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谐音,开始渗入这曲浩瀚的交响乐中。
最初,它微弱得如同幻觉。像是某个遥远维度传来的一声短促尖叫,随即被虚无吞没;又像是一段稳固的法则弦突然产生了几乎无法探测的衰减波动;有时,则是在她阅读维度底层信息流时,捕捉到的一丝冰冷的、绝对空无的“杂讯”。
它们转瞬即逝,无法定位,无法复现。甚至连她最精密的感知仪器和推演法术,都未能捕捉到确切的证据。仿佛只是高维结构自身运行时产生的轻微“静电”,或者某个未知边缘宇宙一次微不足道的自然湮灭。
但姜绾并未忽视它们。
存在到她这个层次,早已明白,“巧合”往往是更深层规律的表象。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安,如同极细的冰丝,缠绕在她意识的深处。这种不安,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对“未知”的高度警觉。她见识过太多文明的兴衰,太多维度的生灭,深知平衡的脆弱。
“陛下。”一个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通过信息流传递,恭敬而沉稳。
来者是一团不断变化几何形态的光晕,这是她的首席记录官——墨菲斯,一个来自纯粹数学宇宙的抽象存在体,负责整理、分析来自各方维度的海量数据。
“墨菲斯,”姜绾并未回头,她的意识焦点仍有一部分停留在那稍纵即逝的异常感上,“第七千三百四十一号扇区的周期性维度共振扫描结果如何?”
光晕闪烁了一下,流淌出复杂的数据流:“一切参数均在正常阈值内波动,陛下。未检测到结构性疲劳或外源性干扰。只是……”
“只是什么?”姜绾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迟疑。
“在最近三个周期内,该扇区边缘的‘背景信息热度’有极其微弱的、无法解释的降低趋势,下降幅度约为0.0000014标准单位。此变化远低于警报阈值,且可能由本地恒星风波动或内部文明活动导致,已标记为‘观察项’,无需优先处理。”墨菲斯的汇报严谨而客观。
背景信息热度……降低?
姜绾的意识中闪过一丝微光。那些破碎的杂讯,那些短暂的法则衰减,似乎也伴随着某种类似的“冷却”效应。不是能量的消失,而是……信息本身的存在感在稀薄?
“将观察优先级提升至‘留意’,”姜绾的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扩大监测范围,将与之相邻的十二个扇区也纳入高频扫描,重点关注任何形式的‘信息衰减’或‘法则稳定性波动’,无论幅度多小。”
“遵命,陛下。”墨菲斯的光晕轻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于女皇对这微不足道迹象的重视,但并未质疑,迅速执行了命令。
记录官离去后,皇庭再次恢复宁静。但姜绾心中的那丝不安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清晰。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刹那间,周围的空间仿佛化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多维星图。无数光点代表已知文明与维度,连接它们的光丝代表信息交换与物理规则通道。这幅图景宏大、壮丽,运转有序,代表着已知世界的繁荣与稳定。
然而,姜绾的目光却投向了星图最边缘的那些暗淡区域。那里是已知与未知的交界,维度壁垒相对薄弱,探索程度也最低。那些微弱的异常信号,似乎大多源自那个方向。
她尝试将意识向那片边缘区域延伸,如同将无形的触须探入深水。信息流如同浩瀚的海洋,大部分是熟悉而规律的波动。但偶尔,在极深极远处,似乎真的能捕捉到一丝……
冰冷。
那不是低温,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冷”,是存在被抽离后的死寂,是连虚无本身都仿佛失去意义的绝对空无。它一闪而过,快到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就在她试图锁定那感觉的来源时,一阵悠远而宏大的波动自另一个方向传来,打断了她专注。
是“修真联合祖庭”发来的超维度通讯请求。他们与“奥术联邦”关于一个新生元素位面的归属问题产生了争执,双方的法则在边界处相互碰撞,已引发了小范围的时空乱流,需要一位权威的仲裁者。
姜绾收敛心神,将那丝冰冷的不安暂时压下。作为静默仲裁者,维护已知世界的秩序是她的职责所在。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她并不需要呼吸),身影在星辉中变得愈发凝实而威严,准备接入那场可能波及数个星系的谈判。
但在她的意识深处,一个标记已经被悄然种下——对边缘维度,对那些微弱的“信息降温”现象,保持最高警惕。
她并不知道,这并非一次普通的边界纠纷仲裁。在她即将投入精力的这段时间里,在那片遥远而昏暗的维度边缘,那丝冰冷的“杂讯”正在悄然壮大,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开始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晕染开来……
最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隙,已然悄然出现。
而风暴,总是在人们注意到第一丝乌云之前,早已在远方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