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打破。
先前被裴歌一招废掉手腕的黄衣弟子,此刻正瘫坐在地,额头上满是冷汗,左手死死攥着自己那只软绵绵垂下的右手腕,牙齿都在打颤。
他身旁的同伴们,无论是青衣还是黄衣,都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齐刷刷地后退一步,与裴歌拉开了距离。他们手中的长剑不再指向彼此,而是隐隐对准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
一个黄衣弟子终于按捺不住,他指着裴歌,声线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有些扭曲。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用的是什么妖法?”
裴歌看都没看地上的伤者,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些人的反应上。
“只是让他的关节脱臼了而已。”
他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重复了自己的问题,这一次,分量重了许多。
“我再问一遍,此地是什么地方?属于哪个朝代?”
没有人敢再把他当成可以随意呵斥的野人。那干净利落、精准到可怕的一击,已经证明了一切。
人群中,那个之前发出一记破空剑招的青衣师兄,此刻面色凝重。他挥手制止了自己师弟们的骚动,上前一步,强作镇定地抱了抱拳。
“阁下好俊的功夫。此地是无量山地界。至于朝代……如今是大宋哲宗年间。”
“无量山……大宋哲宗……”
裴歌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沉寂已久的闪电,轰然划破了混沌。无数纷杂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拼接,一个疯狂到让他心脏都为之停跳一拍的念头,猛地涌了上来。
他需要确认,必须确认!
裴歌的视线骤然锐利,紧紧锁定在那青衣师兄的脸上。
“无量山,是不是有东西两宗之分?”
青衣师兄的脸色变了。
裴歌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对方的心弦上。
“你们是不是有个掌门,名叫左子穆?”
“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不仅是青衣师兄,在场所有无量剑派的弟子,无论是东宗还是西宗,全都脸色大变。这个问题,比刚才那鬼魅般的身手,更让他们感到惊骇。
无量剑派东西两宗内斗之事,虽然在左近不算什么秘密,但掌门人的名讳,岂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人”能够知晓的?
他们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得到了最终的确认,裴歌再也无法抑制住胸中那股奔腾咆哮的情绪。那是一种从绝望的死寂中,猛然看到无限光明与希望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放声长笑,笑声穿透林间的枝叶,直冲云霄。那笑声里,充满了压抑许久的畅快,充满了对命运馈赠的无尽兴奋,充满了身为一个求道者,终于找到最终归宿的癫狂!
“天龙!竟然是天龙八部!好!好一个世界!好一个江湖!”
国术是什么?
在原本的世界,国术是强身健体的法门,是修心养性的哲学,是舞台上的表演,唯独不是杀人技。
他穷尽一生,将国术练到“化劲”通神的境界,却只能在和平年代里,无奈地感受着身体的衰老,感受着一身“屠龙技”无处施展的悲哀与寂寞。那是一种站在山巅,却发现世上已无龙可屠的孤独。
而现在,他来到了天龙世界!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里有能开碑裂石的降龙十八掌,有无形无影的六脉神剑,有杀人于无形的生死符,更有那神乎其技、返老还童的八荒***唯我独尊功!
这是一个将武学发展到极致的绚烂舞台!
他这一身在和平年代被视为“无用”的国术,他这一身对人体潜能挖掘到极致的技艺,终于有了可以尽情施展、尽情印证的土壤!
乔峰、段誉、虚竹、扫地僧……一个个只存在于小说中的名字,此刻都变成了鲜活的、可以触摸的、可以挑战的目标!
他的国术,对上这个世界的内力,究竟孰强孰弱?
他的拳意,对上这个世界的绝学,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裴歌心中的战意与渴望,如同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然而,他的狂喜与兴奋,落在无量剑派众弟子的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个衣着古怪的家伙,先是出手狠辣,然后又问东问西,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地仰天狂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天龙八部”。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师兄,这家伙疯了!”
“我看他就是个疯子,咱们别被他唬住了!”
“对!他身上没有半点内力波动,刚才肯定是用什么邪门的巧劲伤了王师弟!”
青衣师兄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同样感知不到裴歌身上有任何内力,刚才那一手固然奇妙,但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就算身手再敏捷,又能有多大能耐?
他们这里有二十多号人,个个都是练了十几年剑的内家好手。
“大家一起上!拿下这个疯子,再审问他的来历!”
一声令下,东西两宗的弟子们暂时放下了彼此的仇怨,瞬间达成了共识。
“唰!”
“唰唰!”
十几个弟子交换了一下位置,瞬间组成一个松散的围攻阵势,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着裴歌攻了过来。
剑光闪烁,剑锋交错,形成了一张看似疏阔,实则毫无死角的剑网,兜头盖脸地罩向了场中那个仍在长笑的青年。
在他们看来,这一击,避无可避。
裴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浮现出一抹近乎痴迷的专注。
来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武功。
虽然粗糙,虽然破绽百出,但那剑锋上附带的微弱能量,却是真实不虚的。
他脚下的步伐动了。
左脚画弧,右脚跟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倾斜。
八卦游身步!
整个人在瞬间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那看似绵密的剑网之中,找到了唯一的缝隙,轻巧地穿梭了过去。
剑网合拢,却只斩中了空气。
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花,那个“疯子”的身影已经从包围圈中消失了。
“人呢?”
“后面!”
惊呼声中,裴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人群的外围。他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只是在人群中穿行。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悠闲,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庭信步。
一名黄衣弟子反应最快,他怒喝一声,转身回剑,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裴歌后心。
裴歌头也不回,左手向后随意一抬,手肘精准无比地磕在了那弟子的手腕内侧。
“铛!”
一声脆响,长剑脱手。那弟子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麻,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另一名青衣弟子从侧面攻来,剑走偏锋,削向裴歌的脖颈。
裴歌脚步不停,身体顺势一转,右手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他的手腕麻筋上轻轻一点。
“啷!”
又一柄长剑掉落在地。
他的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每一次闪转腾挪,都伴随着一声兵器落地的脆响。
指尖、手掌、手肘、肩膀、膝盖……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精妙的武器。他不出重手,只是随手拨挡,每一次接触,都精准地敲击在对方发力的关键节点、最脆弱的关节、最敏感的麻筋上。
“铛啷啷……铛啷啷……”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坠地声在林间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密集的乐章。
这乐章,在无量剑派众弟子的耳中,却成了最恐怖的魔音。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被缴械。那个青年,根本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招式,他只是在走,在动,在转身,在抬手。
可就是这些最简单的动作,却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法,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裴歌的脚步终于停下时,他已经回到了空地的最中央,也就是他最初站立的位置。
而他的周围,那十几个围攻他的无量剑派弟子,全都保持着出剑、或者准备出剑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兵器,无一例外,全都散落在各自的脚边。
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一副活见鬼般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与茫然。
他们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在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仅凭肉体的技艺,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武功,这是妖法!是神乎其技!
在一片死寂的注视中,裴歌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将目光投向了唯一一个从始至终没有动手,也因此还能握着剑的青衣师兄。
他平静地开口。
“带我去见你们的掌门,我对你们那个‘剑湖宫’,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