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湖宫坐落在半山腰，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古木。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名被裴歌指定带路的青衣师兄，也就是之前发出一记破空剑招的唐光检，此刻走在最前面，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僵硬无比。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平静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得他芒刺在背。
跟在后面的二十几个东西两宗的弟子，更是远远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扇形，将裴歌围在中间，却又个个都与他保持着至少三丈的距离。他们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就在半刻钟前，这些被裴歌随手一点，身体便僵住动弹不得的同伴，又都恢复了行动。没有受伤，没有痛苦，就是那么突兀地僵住，又那么突兀地恢复。
这种对人体精准到毫厘的掌控，比直接一剑杀了他们，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这种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裴歌对周围的紧张气氛浑不在意。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迈步，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整理着思绪。
国术的修行，分为明劲、暗劲、化劲三重境界。
明劲，是把骨节拉开，将全身筋骨的力量整合起来，形成内外合一的刚劲，一拳打出，脆响爆裂，开砖裂石，这是基础。
暗劲，则是将这股力量练入内里，拳出无声，力道却能隔着皮肉伤人内腑，讲究一个穿透力。
而化劲，则是暗劲的极致升华。到了这一步，武者对周身筋骨皮膜乃至毛孔的控制，都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全身力量浑然一体，念动身随，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内外合一的劲力通透全身，拳无拳，意无意，可调动全身潜力并感知超距离危险。这是一种对自身潜能挖掘到极致的境界。
刚才他制服这些剑派弟子，用的就是化劲的功夫。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拨、一点，实则是在接触的瞬间，将一股凝练的劲力，精准地透过对方的皮肉，直接作用于其关节要害与神经节点，造成瞬间的脱力与麻痹。
这与此世的“点穴”截然不同。点穴是以内力封闭经脉气血，而他的手法，是纯粹的物理与生理层面的打击。
可这个世界的内力，又是什么？
唐光检那一剑带起的“嗤”声，绝非单纯的肌肉爆发。那是一种离体的能量，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形式。
国术的“劲”，源于自身，是精气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是对力的运用。而这个世界的“内力”，似乎是一种可以修炼、可以储存、可以离体外放的能量。
孰优孰劣？
一个是以技入道，将人体本身打磨成最精密的杀人机器。
一个是以气驭人，借助一种额外的能量来增幅威力。
这两条路，走到了极致，又会是何等光景？
裴歌的心中，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就在他沉思之际，前方山路拐角处，一声断喝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站住！”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唐师弟，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剑湖宫重地，你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来此，是何道理？”
一名三十多岁，面容精悍的男子拦住了去路。他身穿同样的青色劲装，但料子和做工明显要好上许多。他手持长剑，站在路中央，太阳穴微微鼓起，整个人透着一股远超寻常弟子的凌厉气势。
无量剑派东宗大师兄，龚光杰。
带路的唐师弟见到来人，身体一颤，脸上血色褪去几分，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都有些发颤。
“龚…..龚师兄！”
他急忙解释道：“师兄息怒！此人.……此人武功实在诡异，我们二十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兵器全被他.……”
“废物！”
龚光杰根本不听他解释完，厉声呵斥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裴歌。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气质平静的青年，眉头皱得更紧了。
“诡异？我看是装神弄鬼！”
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二十多个师弟怕成这样。
“小子，报上名来，为何擅闯我无量山？”
裴歌停下脚步，坦然地迎着他的注视，平静地开口。
“我叫裴歌。来此地，只为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武学。”
这话一出，龚光杰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见识武学？就凭你？”
他用剑鞘指了指裴歌，“我看你气息浮动，脚步虚浮，周身没有半点内力流转的迹象，分明就是个从未练过武的普通人！也敢在此大言不惭，妄谈武学？”
在他这位浸***内功十几年的武者看来，裴歌的呼吸方式和山下的农夫樵夫没有任何区别，完全没有内家高手那种悠长深远的特征。这样的人，连武学的门槛都没摸到。
裴歌笑了。
他没有反驳对方的判断，反而点了点头。
“内力？那种东西，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杀人，何须内力？”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龚光杰心中的怒火。
一个没有内力的“野人”，竟敢在他面前说出如此狂悖之言！这是对他，对整个无量剑派，乃至对天下所有内家武者的最大侮辱！
“狂妄！”
龚光杰怒喝一声，手腕一振，长剑“呛啷”出鞘。他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剑尖寒光闪烁，遥遥指向裴歌的咽喉。
“今天，我就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知道，在真正的武者面前，没有内力，是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点，身形暴起！
这一剑，比之前那些弟子快了不止一个档次！剑身之上，淡青色的内力流转，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的呼啸，直刺裴歌的咽喉要害！
周围的无量剑派弟子们，看到大师兄出手，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了既敬畏又解气的神情。
这才是他们无量剑派真正的功夫！
这个狂妄的野人，死定了！
然而，面对这迅疾无比的一剑，裴歌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不闪不避，甚至连后退半步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那锋利的剑尖即将触及他皮肤的瞬间。
他动了。
双脚在青石板上轻轻一搓，脚掌仿佛黏在了地面上，身体的重心猛然下沉。他的双手在胸前一错，五指张开，形如鹰爪，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前一刻还是个平静的普通青年，这一刻，却化作了一只锁定了猎物，即将发起***一击的苍鹰！
形意拳，鹰捉！
他不退反进！
迎着那致命的剑锋，裴歌向前踏出了半步！
这一步，看似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一往无前、有我无敌的霸道拳意！
硬打硬进，有去无回！
形意拳之精髓，半步崩拳！
龚光杰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预想过对方可能会闪躲，可能会格挡，甚至可能会被吓得呆在原地。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迎着他的剑锋冲上来！
这是找死！
可下一瞬，他脸上的狞笑就凝固了。
裴歌的拳头，并没有愚蠢地去硬撼他的剑锋。
就在拳与剑即将碰撞的毫厘之间，裴歌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妙的角度一侧，肩膀微微一沉，擦着冰冷的剑身，让过了那致命的剑尖。
而他的拳头，却保持着原有的轨迹，笔直地、毫无花巧地，继续向前，轰向龚光杰的胸口！
拳未至，风先到！
一股凝练得宛如实质的拳风，已经狠狠地压迫在了龚光杰的胸膛上，让他呼吸猛地一窒！
那不是内力外放的劲气，那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原始、更加霸道的物理压迫感！
龚光杰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拳法！
没有招式变化，没有内力加持，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记直拳，却仿佛裹挟着万钧之力，带着能打塌一座山岳的恐怖气势，悍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