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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驿丞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大周驿递条例》?”

他显然不信。

也对。

一个养在深闺的尚书**,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没理会他的质疑。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记得条例里写得很清楚。”

“凡流放罪囚,途经驿站,应供餐食。每人每日,白米一升,配菜两道,一荤一素。若无鲜肉,可用咸鱼干或豆制品替代。”

“伙食标准所需钱粮,由户部按月拨付,兵部驿传司监督执行。”

我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背书。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张驿丞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开始变了。

从一开始的轻蔑,变成了惊疑。

我继续说:“至于住宿,条例也规定了。应提供洁净房舍,被褥需勤加晾晒,无破损,无异味。”

“若遇严寒天气,还应按人头供给足量木炭。”

我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张驿丞,我说得对吗?”

张驿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他开始害怕了。

一个能把《大周驿递条例》背得这么清楚的丫头,绝对不简单。

裴锦也愣住了。

他张着嘴看我,好像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姐姐。

我没停。

我知道,对付这种人,要么就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须把他彻底砸趴下。

不能给他任何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当然,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把手里的窝头掰开,里面是发了霉的绿色。

“驿站偏远,物资采买不易,偶有短缺,也是人之常情。”

“朝廷拨付的钱粮,层层盘剥下来,到您手上,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我这话,像是在替他开脱。

张驿丞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他以为我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算……算你懂事。”他含糊地说。

我笑了。

“可是呢,张驿丞。我爹在户部的时候,最恨的就是两件事。”

“一,是贪腐。二,是做假账。”

“他说,国家的钱粮,一分一厘,都是民脂民膏。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爪子。”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张驿丞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为了防止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我爹当年,联合兵部、都察院,建立了一套核查机制。”

“每个驿站,每个月都要上报三本账。”

“一本是钱粮流水账,给户部。”

“一本是驿马调度账,给兵部。”

“还有一本,是人员往来登记,给都察院备查。”

“三本账的数据,必须完全吻合。稍有差池,都察院的御史,第二天就会登门拜访。”

我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张驿丞,您这横山驿的账,做得还平吗?”

“轰”的一声。

像是一道雷,直接劈在了张驿丞的天灵盖上。

他“噗通”一声,一**坐在了门槛的泥水里。

整个人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到底是谁?”他指着我,声音都在发颤。

我爹是户部尚书,这件事,天下皆知。

但户部具体的运作方式,那些盘根错节的规章制度,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就是京城里很多官员,都未必搞得清楚。

而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对这些了如指掌。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恐惧,来源于未知。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蹲下身,把那个发霉的窝头,放到他面前。

“张驿丞,我不想惹麻烦。”

“我们只是路过。吃饱,穿暖,安安稳稳地待一夜,明天一早就走。”

“我们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出了这个门,就全都忘了。”

“可要是我们饿着了,冻着了……”

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那我可能就会记起一些不该记的事情。”

“比如,横山驿去年的冬炭采买,比前年多报了三百斤。可去年,是个暖冬。”

“再比如,上个月,有三匹驿马在驿站里‘病死’了。可据我所知,兵部今年刚给西北一线换装了一批新的战马,替换下来的旧马,品相都还不错。”

“张驿丞,你说,这些事,要是让我那些在都察院里当御史的叔叔伯伯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张驿丞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人了。

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以为我们是落水的狗,可以任他欺凌。

他没想到,这条狗虽然落水了,但牙还在。

而且,是能一口咬断他喉咙的毒牙。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娘压抑的哭声,和裴锦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张驿丞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我……”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腿软得根本用不上力。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院子里的校尉赵五,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张驿丞,又看了一眼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走到张驿丞面前,把他从泥水里拎了起来。

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裴**,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我。

但我知道,不是。

他是在提醒张驿丞。

他是在告诉张驿丞,今天,你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我抬起头,看着赵五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

我忽然明白,这个人,不简单。

他不仅仅是个押送我们的小小校尉。

他看的,比谁都远。

我对他点了点头。

“赵校尉说的是。”

然后,我转向已经魂不附体的张驿丞。

“张驿丞,热水,现在可以有了吗?”

张驿丞浑身一激灵。

他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喊:

“有!有!小的马上去烧!炭!还有炭!新被子!都给贵人换上!”

声音里,充满了谄媚和恐惧。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

裴锦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轻轻说了一句:

“姐,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爹书房里的那些卷宗和账本,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他总说,数字,是天下最锋利的刀。

杀人,不见血。

以前我不懂。

现在,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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