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薇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二十天,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僵硬与麻木。
那股属于泥土和阳光的气息,仿佛隔着墙壁和门窗,不断地诱惑着她。
她太需要走出去,呼吸一口清冽自由的空气,更渴望亲眼看看这个异世村庄的模样。
而最让她心痒难耐的,是那片属于林家的土地。
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农学人的职业癖好在蠢蠢欲动,仿佛一个老匠人惦念着他未完工的作品。
既然命运将她抛掷于此,回望现代已成奢望,那么这片陌生的土地,便是她未来全部的战场。
日日野菜粥果腹,嘴里淡得出鸟,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快被染成野菜的灰绿色。
改变现状的迫切愿望,像一团火在她心底灼烧,让她无时无刻不盼着身体争气些,再争气些。
这日,她正盯着茅草屋顶神游天外,盘算着改良稻种的第N种可能,院外骤然响起一声洪亮又带着急切的女高音:
“小薇呀!奶的乖孙女诶!哪个天杀的水猴子拖你下水喽!可心疼死奶奶了,这是遭了大罪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小薇嘴角不自觉一抽,得,这极具穿透力和辨识度的嗓门,准是原主的奶奶驾到。
果然,下一刻,房门被推开,奶奶一马当先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面色沉静的老头子,应该是原身的爷爷。一位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以及手里挎着个篮子的中年妇女,这应该是原身的大伯和大伯母。
原本逼仄的小房间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空气都仿佛热闹了几分。
小薇悄悄打量着这群“新”亲人。
爷奶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与风霜土地打交道的艰辛,但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盛满了真切的焦急与心疼。
大伯和大伯娘就是最典型的庄稼人模样,相貌普通,皮肤黝黑,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担忧。
奶奶几步就抢到床边,一双布满老茧、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小薇的,不住摩挲:“哎哟,看我孙女这小脸白的…疼不疼?冷不着?”
爷爷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同样沧桑却更显沉稳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确认她还安好。
大伯将带来的一小包草药和用粗布小心翼翼包着的五颗鸡蛋放在床边,声音厚道:“好好补补,身子要紧。”
伯娘孙氏在一旁软声安慰:“小薇别怕,落了水是吓人,养养就过来了,咱庄稼娃子,命硬实着呢。”
一股暖融融的热流包裹住林小薇的心。她暗自庆幸,自己没遇上那些话本子里常见的极品亲戚,眼前是实实在在、质朴无华的关怀。
她努力牵起一个让人安心的笑,轻声道:“爷,奶,大伯,伯娘,我没事了,就是躺得浑身没劲,劳你们挂心了。”
奶奶一听,更是搂着她心肝肉地叫,开始絮絮地自责:“都怪我们两个老骨头不中用,没看顾好你,让你遭这罪…连口像样的补品都给你买不起,亏了我孙女的身子…”
一直沉默的爷爷叹了口气,“是我生病拖累了大家!”
只见爷爷目光望向虚空,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似乎是在想很久远的事情,神情带着向往和眷恋。只听爷爷道:“爷爷这身子骨不争气,没有赶上我们林家的好时候!不然也不会拖累大家。”
“若是我们家族未曾败落,未曾经历那场大逃荒,如今还在京城…我的孙女,合该是娇养在闺阁里的千金,何至于此,吃这样的苦头…我也不会没有银钱治病………罢了!一切都是命啊!”
“如今我孙女还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幸运……。”
京城?败落?逃荒?
林小薇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原本那点伤春悲秋瞬间被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取代,耳朵几乎要像雷达一样竖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爷爷,满脸都写着“我想听”!
爷爷见她这般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久远的力量:“咱们林家啊,祖上也是阔过的。出过翰林,做过大官。
那时候,朱门广厦,奴仆成群,在京城里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族中先辈,在朝堂之上那也是掷地有声的人物,为黎民百姓请过命,为这大景朝的江山社稷立过功劳。”
小薇听得入了神,仿佛透过那斑驳的土墙,看到了另一个钟鸣鼎食、煊赫非凡的林家。
“可惜啊,”爷爷话锋一转,满是唏嘘,“子孙不肖,出了几个挥霍无度、眼高手低的败家子,诺大的家业像流水一样淌没了,祖产保不住,仆从也散了,只能灰溜溜地迁出京城,回到原籍。”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撞上连年天灾,地里颗粒无收…为了活命,整个林家宗族只能背井离乡,踏上逃荒路。”
“那一路…惨啊,易子而食都不是书上瞎写的…咱们这一支,全靠族人相互拉扯着,才勉强熬到头,在这西南边陲落了脚。从零开始,开荒、垒墙、种地…一代代下来,才有了如今这林家村。”
一段波澜壮阔又沉重无比的家族兴衰史,被爷爷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
林小薇听得久久无言……
王朝更替,家族沉浮,在时代洪流面前都是过眼烟云。每个人的命运也如同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从爷爷的讲述中,林小薇得知原来自己穿越到了大景朝西南边境的——林家村。
送走了爷奶和大伯一家,林小薇的心却无法平静。
这个家太穷了,改善现状的愿望也愈发强烈。
可她空有满脑子现代农学知识,就像抱着一座宝山,却找不到那把开山的锄头,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正苦恼间,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细碎轻快的脚步声和小声的嘀咕。
“子杰你慢点,我的篮子要撞倒啦!”
“知道啦知道啦,三姐你真啰嗦!”
原来是三妹小乔和四弟子杰挖野菜回来了。小乔一抬眼看见站在屋门口的林小薇,顿时惊呼:“二姐!你怎么起来啦!快回去躺着!”说着就要上来扶她。
林小薇顿觉好笑,又有点脸红,赶紧证明自己:“好啦好啦!真好啦!你看!”说着,她原地轻轻蹦跳了两下,张开手臂转了个圈,“看见没?全好了!满血复活!明天就能带你们去玩儿!”
“真的?!太好啦!”两个小萝卜头立刻欢呼起来,雀跃不已。
“小乔,小杰,你们两个皮猴子,吵吵什么,仔细吵到你们二姐休息!”母亲苏荷温柔的呵斥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背着农具的父亲林大山和大哥子轩也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了院子,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迹。
“爹!娘!大哥!二姐病全好啦!能带我们玩啦!”小杰立刻冲上去报告这个特大好消息。
三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林小薇身上,惊喜、探究,最终化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林小薇肯定地点头:“爹,娘,大哥,我真的好了,身上都爽利了。”
晚饭时分,那张破旧的木桌围坐着一家人。碗里的粥依旧能照见人影,桌上的野菜也依旧苦涩,但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漾着实实在在的满足笑容。家虽贫寒,但只要人齐整,心在一处,便是苦难生活中最珍贵的糖。
趁着这气氛正好,林小薇放下碗,小心翼翼地提出:“爹,娘,我明天…能跟小乔和小杰一起去挖野菜吗?就附近,绝不去水边。”
苏荷下意识地想反对:“你才刚好,要不再歇两天?”
“娘~”林小薇立刻拖长了声音,软软地撒娇,使出杀手锏,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母亲,“我都躺得快发霉了,就想去外面透透气,看看太阳,我保证乖乖的,绝不累着!好不好嘛,娘~你最好了~”
看着女儿这久违的娇态,苏荷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想着就在附近田地山头,应当无妨,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去去吧,可不许疯跑。”
“耶!娘亲最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林小薇高兴地跳起来,给了苏荷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夜,林小薇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望着窗外漏进的星子微光,心中对明天的出行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计划。改善家人生活的决心与无数初步的念头在脑中交织,最终化作一个沉甸甸却充满希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