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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了包围圈,我没有回城西的落脚点。

那里不安全了。

萧逐野的鼻子,比狗还灵。

我七拐八绕,进了一处早就废弃的义庄。

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霉味和尸臭扑面而来。

我不在乎。

比这里更臭的地方,我都待过。

比如,三年前那个埋了我全家三百多口人的乱葬岗。

我在那里,躺了三天三夜。

直到大雪,覆盖了所有的血腥和罪恶。

我点燃一盏油灯。

豆大的火光,映出我此刻的狼狈。

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是箭伤。

是兵部侍郎府里,那个隐藏的暗卫留下的。

一个……高手。

我撕开衣袖,伤口已经开始发黑。

刀上有毒。

我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黑色的药粉,面无表情地撒在伤口上。

“滋啦”一声。

皮肉被腐蚀的剧痛,让我浑身一颤。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但我没有叫。

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这点痛,不过是蚊子叮咬。

我靠在腐朽的棺材上,闭上眼。

黑暗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又开始翻涌。

父亲被万箭穿心。

母亲为了护我,被一刀枭首。

哥哥们,弟弟们,那些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血,染红了整个闻人府。

也染红了那夜的雪。

我看到裴献,那个时候还不是首辅,只是锦衣卫副指挥使。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像个教书先生。

手里的刀,却比谁都快,比谁都狠。

我还看到了柳书意。

我最好的姐妹。

她就站在裴献身边,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那么干净,那么漂亮。

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我父母的尸体,而是通往荣华富贵的红毯。

她看着我藏身的方向,眼神,冰冷又得意。

是她。

是她出卖了我们。

我死死咬住嘴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恨。

滔天的恨意,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也像火焰一样,支撑着我活下去。

我活下来了。

在一个比地狱还不如的地方。

一个浑身溃烂,只剩一口气的老疯子,救了我。

他说,他是焚骨教的最后一代教主。

他说,他看中了我的恨。

他说,他可以给我复仇的力量。

代价是,我的命。

我答应了。

我把自己的命,连同灵魂,一起卖给了他。

于是,我学会了《焚骨录》。

那不是武功。

是魔功。

以恨为食,以血为引。

每杀一人,我的力量就强一分,我的人性,就少一分。

我的身体,也离死亡,更近一步。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胸口一阵翻涌。

“噗——”

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毒,已经开始攻心了。

我苦笑一声。

没想到,第一个仇人还没杀完,自己就要先死了。

闻人翎啊闻人翎,你真是个废物。

我掏出怀里的那枚血玉菩萨。

吊坠,已经被我的体温捂得温热。

我把它贴在额头上。

冰凉的玉石,似乎能稍微缓解一下骨头里的灼痛。

爹,娘,孩儿不孝……

也许,我很快,就能去见你们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义庄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猛地睁开眼,握紧了手边的刀。

刀锋,对准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

空气中,瞬间多了一股潮湿,又危险的气息。

是萧逐野。

他找到我了。

他一个人来的。

没有带任何手下。

手里的绣春刀,还插在鞘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让他那张冷硬的脸,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脆弱?

错觉。

我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难听。

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萧逐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伤口上。

那里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手肘。

“你中毒了。”

他说。

是陈述句。

不是疑问句。

“与你何干?”

我冷冷地回敬。

刀,握得更紧了。

只要他敢上前一步,我就算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

“我不想杀你。”

萧逐野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沉,被外面的雨声一衬,有些模糊。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不想杀我?萧指挥使,你刚才下令放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别人?裴献吗?”

我一针见血。

萧逐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

他果然,也在怀疑裴献。

“把这个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扔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接住。

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

“什么东西?”

“解药。”

他说,“兵部侍郎府上的暗卫,是裴献的人。他们用的毒,叫‘销魂散’,出自西域,寻常解药没用。”

我打开瓶塞。

一股奇特的清香,钻入鼻孔。

里面的药丸,殷红如血。

我没有立刻吃。

谁知道这是不是什么新的毒药?

“你不信我?”

萧逐野问。

“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反问。

“三年前,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狠狠***我的心脏。

也***了他的。

萧逐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北疆。”

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我被一道密旨,调去了北疆。等我回来,闻人府……已经没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情绪。

是痛苦吗?

还是愧疚?

我不信。

“所以,你是清白的?”我讥讽地笑了起来,“一句密旨,就撇得干干净净。萧指挥使,你真是好手段。”

“我没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若知道,就算拼着抗旨,也绝不会让你……”

他说不下去了。

那***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狼狈。

我看着他。

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快意。

原来,你也会痛。

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闻人翎。”

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把药吃了,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呢?被你抓回诏狱,严刑拷打,最后凌迟处死吗?”

“我说了,我不会抓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

萧逐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闻人一族,忠心耿耿,绝不可能通敌叛国。当年的案子,一定有冤情。”

“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不晚。”

他说,“只要还能查,就不晚。”

我看着他。

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

没有。

只有凝重,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心里,乱了。

这三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恨。

对裴献的恨,对柳书意的恨,也对他的恨。

可现在,他却告诉我,他要和我一起,查明真相。

我该信他吗?

这个在我家族蒙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

这个刚才,还下令对我放箭的男人。

理智告诉我,不能信。

锦衣卫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身体里的毒,却在疯狂地叫嚣。

我快撑不住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最终,我还是拔开了瓶塞,将那颗血红的药丸,倒进了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

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手臂上伤口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真的是解药。

我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靠在棺材上。

萧逐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想来扶我。

“别碰我!”

我厉声喝道。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就算你帮了我,也不代表什么。”

我冷冷地说,“我的仇,我会自己报。我的路,我自己走。你,我,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

闭上眼,调息养伤。

萧逐-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外面的雨,还在下。

义庄里,一时只剩下我和他,一呼一吸。

以及,我那颗,乱作一团的心。

我知道,从他踏入这间义庄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的复仇之路,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到底是好是坏?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前路,只会更加凶险。

因为我的敌人,是当朝首辅。

而他的敌人,除了首辅,还有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整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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