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被泪水和酒渍弄得有些模糊。

但那绝望的笔触，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小曦，阳阳，是妈对不起你们……”

“我没脸再活下去了，我走了，你们就都解脱了……”

“下辈子，我再给你们当牛做马赎罪……”

我的手抖得厉害，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如千钧。

我爸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这……这可怎么办啊！小曦，你快想想办法！”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先是探了探我妈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还好，只是喝多了昏睡过去，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爸，你别慌，先帮我把妈扶到床上去。”

我和我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妈挪到床上。

我拧了热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污垢。

看着她那张因为酒精和痛苦而涨红的脸，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恨吗？

当然恨。

可当她真的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悔意和绝望时，我却发现，我心底的恨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毕竟，她是我的母亲。

是那个在我发高烧时，背着我跑了三条街去医院的女人。

是那个在我被同学欺负时，像只母狮子一样冲到学校，替我出头的女人。

她对我的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只是后来，那些好，都被她对儿子的偏爱，和那个沉重的秘密，给一点点消磨殆尽了。

“小曦，你……你还怪你妈吗？”我爸小心翼翼地问。

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我在家守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妈悠悠转醒。

看到我坐在床边，她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羞愧和痛苦所取代。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似乎想逃避我的目光。

“别动。”我按住她，“你喝了太多酒，胃肯定不舒服，我给你熬了点粥。”

我把温热的粥端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碗白粥，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曦……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我平静地打断她，“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爸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担惊受怕。”

我把勺子塞进她手里，“喝了它。然后，我们好好谈谈。”

她哆嗦着手，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了下去。

那顿早饭，我们三个人吃得异常沉默。

吃完饭，我让我爸先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妈，现在，家里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开门见山，“那三十五万，就当我替你还的。但是，这笔钱，不是白给的。”

她紧张地看着我。

“第一，奶茶店，从今天起，法人、财务、所有权，都归我。陈阳可以在里面工作，我会给他开工资，但他没有任何决策权和分红权。”

她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以后，我们家的财务，由我来接管。”

她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下个月开始，你和我爸的退休金，陈阳的工资，以及家里所有的收入，都要交给我统一管理。家里的日常开销，我会按月给你们。其余的，我会存起来，作为家庭备用金。”

我妈的脸色变了。

“小曦，你这是要……要夺权啊？”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毫不避讳，“妈，事实证明，你根本没有管理一个家庭财务的能力。你的心软、你的谎言、你的毫无原则，差点毁了这个家。现在，我必须把这个权力收回来。”

“不行！这绝对不行！”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家里的钱，怎么能都给你管！那我跟你爸，以后花钱不是还要看你脸色？”

“难道以前，我看你脸色的时候还少吗？”我冷冷地反问。

她瞬间哑火。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的态度强硬，“如果你不同意，可以。那四十万，就当我借给你的。我会找律师，让你写下正规的欠条，每个月从你和爸的退休金里扣。陈阳的工资，也由我直接支配，直到这笔钱还清为止。”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也知道，这两个选择，对她而言，后者意味着更彻底的羞辱和失控。

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

“好……我答应你……”

解决了家里这边，我立刻赶回奶茶店。

店门紧闭，我用钥匙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陈阳不在。

我心里咯ли了一下，他终究还是走了吗？

也好。

这样一拍两散，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我正准备开始收拾，却听到储藏室里传来一阵响动。

我走过去，推开门。

陈阳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堆原材料发呆。

他脚边，是昨天被我判定为不合格，要求他全部背熟的操作手册。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

“姐……”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我问。

“我……”他低下头，声音很小，“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以前，就是个混蛋。”

“我想……我想试试……从头再来。”

他指了指墙上那块被他吐槽了无数次的招牌。

我看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叫做“认真”的表情。

也许，昨天的冲击，真的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了。

“好。”我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收起你那少爷脾气。我不管你是我弟，还是谁。在这里，你就是个打工的。做不好，一样滚蛋。”

“我知道了，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我妈那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了我。

我给她和爸办了张副卡，设定了每月的消费额度。

一开始，她很不习惯，花每一笔钱都觉得束手束脚，跟我抱怨了好几次。

但当我把每个月的家庭收支明细，清清楚楚地列成表格给她看时，她沉默了。

她第一次直观地看到，原来我们家一个月要花这么多钱，原来有这么多她以前从没注意过的隐性开支。

而陈阳那边，更是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迟到早退，不再油嘴滑舌。

每天第一个到店，最后一个离开。

擦桌子、拖地、洗杯子，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空闲的时候，就抱着那本操作手册，一遍一遍地背，或者研究各种饮品的配方。

两个小店员都对他刮目相看。

“曦姐，你弟弟最近好努力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浪子回头金不换。

但愿，他能坚持下去。

奶茶店的生意，在我的经营下，渐渐有了起色。

我利用自己做市场的经验，搞了几个线上引流活动，又跟附近大学的学生会合作，推出了校园套餐。

店里的营业额，一天比一天高。

月底盘账，第一个月，我们就实现了盈利。

虽然不多，但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我把盈利报表拿回家。

我妈看着上面的数字，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这么多？”

“这还只是开始。”我说，“如果运营得好，年底我们就能回本。”

那天晚上，我爸偷偷跟我说：“小曦，你妈今天特别高兴，晚饭多吃了一碗饭。她还跟我说，幸好当初听了你的。”

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或许，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我以为我已经掌控了全局。

我以为我妈已经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但我忘了，人的本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

当她发现，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在我的“改造”下，开始变得有模有样，甚至开始发光时，一种新的，比悔恨更可怕的情绪，在她心底里，悄然滋生。

那就是，嫉妒。

和更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