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你弟弟要开店,还差二十万,你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理所当然,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刚结束一场持续了十二个小时的高强度会议,脑子里的弦还紧紧绷着。
“妈,我上个月才给他还了五万的信用卡。”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能一样吗?那是他自己花的,这是正事!是创业!以后他出息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
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又是这样。
永远是这样。
弟弟陈阳,就是我们家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填洞的人。
从我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工资开始,我妈就变着法地让我“帮衬”弟弟。
小到换手机、买电脑,大到替他还网贷、给他交女朋友的分手费。
仿佛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她那个宝贝儿子的人生输血。
“我没钱。”***脆地拒绝。
“你没钱?你住着那么大的房子,开着那么好的车,你跟我说你没钱?”我妈的音量瞬间拔高,尖锐得刺耳,“陈曦,你的心是铁做的吗?那是你亲弟弟!”
“房子是公司分的,车是业务需要,我每个月还有房贷要还。”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拿钱出来!不然,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又是这招。
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累了。
真的累了。
“那你去死吧。”
我轻轻地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世界清净了。
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开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来自我妈和我爸。
还有几条我妈发的短信。
“你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为了你那个弟弟,我跟你爸操碎了心,你倒好,在外面享福,连家都不要了!”
“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去你公司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多么不孝的女儿!”
我看着那些咒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密不透风地疼。
就在我准备将手机再次关机时,一条陌生的短信跳了进来。
是我家邻居张阿姨发的。
“小曦,你快回来看看吧,你妈昨天跟你打完电话,一个人在楼下坐了一晚上,今天早上就晕倒了,刚送去医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尽管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又是她的苦肉计。
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赶到医院时,我妈已经醒了,正躺在病床上输液,我爸和陈阳围在床边。
看到我,我妈立刻把头转向一边,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样子。
我爸叹了셔气,走过来,“小曦,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陈阳则是一脸的理直气壮,“姐,不就是二十万吗?对你来说又不多,妈都气病了,你至于吗?”
我看着他们三个。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和可笑。
我就像个外人。
一个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金钱,却永远无法融入其中的外人。
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冷了下去。
我没说话,转身去缴费,办住院手续。
深夜,我爸和陈_阳都回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她大概是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坐在陪护椅上,看着她苍老的睡颜,鬓角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白发。
这些年,我只顾着怨她偏心,怨她把我当提款机,却好像忘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会老的女人。
一阵轻微的啜泣声传来。
我抬起头,发现我妈并没有睡着,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在哭。
哭得压抑又绝望。
“老天爷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家……”
“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快撑不住了……”
她断断续续的呢喃,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
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精力旺盛、嗓门洪亮、为了儿子可以跟全世界为敌的强势女人。
那一刻,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酸涩的共情。
她是不是,也有她的苦衷?
是不是那些理所当然的索取背后,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僵住了。
“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别哭了。”
她没有回头。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理我的时候,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人?”
我沉默了。
“我知道,你觉得我偏心你弟弟,觉得我把你当摇钱树。”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只是怕啊。”
“我怕你们步我的后尘,怕你们过我当年过的日子。”
“你不知道吃不饱穿不暖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被人追债堵在家门口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哽咽。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母亲。
我看到的,只是她作为“母亲”的一面,却从未探究过她作为“她自己”的人生。
“二十万,是吗?”我开口,打断了她的哭诉。
她愣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钱,我可以给。”
我妈猛地转过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我妈的狂喜凝固在脸上,转为一丝警惕,“什么条件?”
“这二十万,我不会直接给陈阳。”
我平静地看着她和我闻声凑过来的弟弟。
陈阳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姐,你什么意思?不给我,难道你替我开店啊?”
他语气里的嘲讽和不耐烦,让我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你说对了。”
我点了点头,“钱,我来出。店,我来管。从装修、进货到人员管理、财务流水,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我说了算。”
“你,”我看向陈阳,“想在这家店里待着,可以。但你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和其他人一样,拿工资,听指挥。干得好有奖,干不好就滚蛋。”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和我弟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陈曦!你这是在羞辱你弟弟!”我妈率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在帮你。”我纠正她,“妈,你不是一直说,希望陈阳能有出息,能成家立业吗?你觉得,直接给他二十万,让他像以前一样胡搞瞎搞,他就能有出息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阳那张写满心虚和不忿的脸。
“还是说,你只是想从我这里要走一笔钱,至于这钱到底是不是用来开店,你根本不在乎?”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什么。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陈阳更是急了,跳起来反驳:“我怎么就胡搞瞎搞了?我这次是认真想创业的!姐,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的人格!”
“是吗?”我轻笑一声,“你上上次说要跟朋友合伙开网吧,管我要了十万,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倒闭了。上次说要炒股,能赚大钱,又拿了八万,现在连本金都看不到了。陈阳,你的人格值几个钱?”
他被我怼得哑口无声,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不再理他,只是盯着我妈。
“妈,我的条件就是这个。要么,我来投资并全权管理,教他怎么做生意,让他真正学点东西。要么,一分钱都没有。”
“你们自己选。”
我给了他们最后的通牒。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她似乎想拒绝,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因为我的提议,听上去是那么的“为他好”,那么的“合情合理”。
最终,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回病床上。
“好……就按你说的办。”
陈阳一脸的不可置信,“妈!”
“你给我闭嘴!”我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但凡有点用,你姐姐会说出这种话吗?!”
陈阳彻底蔫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出院后,我立刻开始着手“帮”我弟创业。
他想开的是一家奶茶店,地址都选好了,就在一个大学城旁边。
我去看了一眼,位置不错,但那个转让费和租金,高得离谱。
很显然,我那好弟弟又被人坑了。
我直接否了这个选址,动用自己的人脉,在附近另一条人流量更大、租金却便宜三分之一的街上,盘下了一个更合适的门面。
光是这一项,就省下了将近五万块。
陈阳全程黑着脸,觉得我驳了他的面子。
我懒得理他。
接下来的装修,我更是亲力亲为。
陈阳找的那个所谓的“设计师朋友”,报价虚高,设计图更是毫无亮点,被我直接pass。
我请了专业的设计团队,两天之内就出了一套年轻时尚、极具吸引力的方案。
然后是施工队,我也没用他那些“兄弟”,而是找了合作多年的正规公司。
签合同,定工期,一切都按照最专业的流程来。
陈阳彻底沦为了一个看客。
不,连看客都算不上,他更像是一个被我拎到工地上,强制接受再教育的小学生。
我每天都把他带在身边。
“你看这里,水电线路的排布,一定要横平竖直,方便以后检修。”
“还有这个防水,必须做闭水试验,不然以后漏水,楼下会找上门来,生意都别想做。”
“物料清单看懂了吗?每一种材料的品牌、规格、数量,都要跟合同对得上,防止被人以次充好。”
我指着工地上的一切,冷着脸给他上课。
他一开始还梗着脖子,爱答不理。
后来被我罚着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站了两个小时后,终于老实了。
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但至少会点头了。
我妈隔三差五地会来“探班”。
她每次来,看到的都是我像个监工一样,对着她儿子呼来喝去。
而陈阳,则灰头土脸地在工地上搬砖、扫地,或者被我逼着去跟各种材料商对单子。
她脸上的心疼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小曦,你这是何必呢?这些事请人做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让阳阳……”
“妈,他不是要创业当老板吗?”我打断她,“如果他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将来怎么管人?怎么防止被人坑?难道一辈子都靠我吗?”
我妈又被我噎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好像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是的,我变了。
当我决定用我的方式去“共情”她,去“帮衬”我弟时,我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被动承受、默默付出的陈曦了。
我要把这些年,他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东西,用另一种方式,加倍地“还”回去。
装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妈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却越来越多。
“小曦啊,阳阳说他同学结婚,想请几天假……”
“不行。”
“小曦啊,阳阳说他最近太累了,身上都起疹子了,能不能让他休息两天……”
“不能。”
“陈曦!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把你弟弟折磨死才甘心!”她终于在电话里爆发了。
我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到窗边。
“妈,我是在救他。”
“也是在救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时机,还未到。
奶茶店装修完毕,准备开业。
我给店起了个名字,叫“从头再来”。
陈阳看到招牌的时候,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开业前,我招聘了两个店员,都是手脚麻利、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
然后,我给陈阳下达了第一个正式的“老板任务”。
“这是我制定的员工手册和操作流程,你,还有她们两个,三天之内,必须全部背熟,并且通过我的考核。”
我把厚厚一沓文件拍在他面前。
陈阳的脸都绿了。
“姐!你太过分了!我才是老板!”
“现在,我才是。”我冷冷地看着他,“完不成考核,你就不用在这里干了。”
他气得转身就想走,却被我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现在走了,这家店就跟你再也没有半点关系。我投进去的二十万,我会让你打一辈子工来还。”
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满是屈辱和愤怒的火焰。
但最终,他还是拿起了那沓文件。
三天后,考核。
两个女孩都顺利通过了。
只有陈阳,磕磕巴巴,错漏百出。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陈阳,考核不合格,罚你清洗店里所有的设备和用具,直到我满意为止。”
那一天,我妈冲进了店里。
她看到她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儿子,正满头大汗、弯着腰,一遍一遍地擦洗着制冰机。
而我,就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一杯刚做好的奶茶。
她疯了。
“陈曦!你这个没有心的畜生!我让你帮他,不是让你这么作践他!”
她冲过来,一把抢过陈阳手里的抹布,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些我从小听到大的,最恶毒的词汇,全都喷涌而出。
“白眼狼!”
“冷血动物!”
“我当初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
两个新来的店员吓得噤若寒蝉,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陈阳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
我慢慢放下手里的奶茶杯,站起身。
“妈。”
我平静地开口。
“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让我来‘帮’他了?”
“我告诉你,现在后悔,晚了。”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刚刚停下脚步,正朝店里探头探脑的,面相凶恶的男人身上。
“因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