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屁股上的伤还没结痂,就被老李头派去洗全府的马桶。
腊八那天我放的火,只烧掉了半拉灶房,府里查了一通,没查到我头上,但老李头挨了管事妈妈一顿剋,就把气全撒我身上。
"丑丫,今天不把三十六个桶刷到能照出人影,别想吃饭!"
我吭哧点头,心里笑开花:要的就是能照出人影。
我把桶一字排开,端到井台边,打水,上碱,用竹刷拼命蹭。
刷到第十个,手指冻得胡萝卜一样粗,裂口渗血,染在桶沿上,像一圈红漆。
我抬手呵热气,眼睛却往四处瞟——东南院离这儿不远,我得找个由头混过去。
由头很快来了。
管事妈妈扶着个穿绛红比甲的奶妈走来,边走边骂:"小世子又哭又吐,乳水都吃不下,你们一个个死人似的!"
我低头刷桶,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世子——姐姐的孩子,八成就在王妃院里。
我手底更加卖力,把桶刷得锃亮,亮到能当镜子。
等那奶妈经过,我故意把桶一歪,脏水溅她一脚。
"瞎了眼!"她抬手就想扇我。
我扑通跪下,拿袖子给她擦鞋,袖子一撩,露出满手冻疮和血口子。
老李头赶来,一脚踹我肩上:"蠢货,弄脏苏嬷嬷的鞋,卖了你也赔不起!"
我顺势滚在地上,抱头求饶:"嬷嬷别气,小的会熬姜汤,止吐最管用!"
苏嬷嬷皱眉,打量我疤脸,满眼嫌弃,却又说一句:"姜汤要浓,端到怡安堂,迟了剥你的皮!"说罢气哼哼走了。
老李头又给了我两脚,我爬回厨房,心里直乐:怡安堂就是东南院,机会来了。
我切了半斤老姜,拍碎,加水,猛火熬。趁人不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巴豆粉,上次在灶房偷的。
我抖了一半进锅,拿勺搅得飞快。
姜汤滚了,我舀了一碗,自己先灌一口,辣得眼泪冒,肠子里翻江倒海。
我忍了,把剩下半碗藏起,端着托盘,一瘸一拐往东南院去。
怡安堂门口两个小丫鬟把守,我哈腰:"奉苏嬷嬷令,送姜汤。"
丫鬟嫌我丑,挥帕子:"放门口,滚!"
我赔笑:"汤要趁热,凉了更吐。"
两人对视,放我进去。
屋里暖香扑面,金丝炭烧得旺,我一眼看见摇床——锦被鼓起,小小一团,哭声猫似的。
摇床旁边立着个鎏金大火盆,烤得人发燥。
我蹲地行礼,把托盘举过头顶:"姜汤来了。"
苏嬷嬷摆手示意我靠近。
我膝行至摇床前,借余光打量孩子:小脸瘦得发青,额上痱子成片,耳后——我心脏砰砰跳,一片红印,被头发遮了一半,可还是看清了,火焰形,像姐姐说的家徽。
我手一抖,汤碗差点翻。
苏嬷嬷狐疑盯我,我忙低头吹汤:"嬷嬷,趁热喂吧。"
她接过碗,拿银勺欲喂。
我忙道:"世子怕生,奴婢脸丑,能逗他分心,一口一口喂得下。"
苏嬷嬷想了想,点头。
我爬起,半蹲摇床旁,拿丑脸凑近孩子,嘴里发出怪声。
小家伙睁眼,黑眼珠湿漉漉,像两颗新洗的葡萄。
我心脏抽疼——姐,这就是你拿命换的娃。
我逗他,趁苏嬷嬷转身,把袖口藏的半碗浓姜汤自己灌下。
没过几息,我肚子咕噜巨响,脸色煞白。
我捂肚:"嬷嬷,奴婢内急——"
"懒人!"她一脚踹我,"去后院茅房,滚远点!"
我抱着肚子狂奔,却不是去茅房,而是绕到耳房,那里堆着洗晒的尿布、小衣。
我掏出另一包东西——艾草灰、辣椒面、薄荷叶,全捣成粉。
我抓过孩子的小抱被,里层撒了一层,再原样折好。
只要孩子出汗,细粉就会刺激皮肤,起一片片红疹,看上去像天花。
我咬牙:"娃,先委屈你,小姨带你出火坑。"
做完,我钻进茅房,蹲下就拉,巴豆粉威力大,我拉到眼冒金星,腿软得站不起。
外头突然锣鼓似的喊:"走水了——怡安堂走水了!"
我提裤冲出去,只见东南院上空一股浓烟,风一吹,火星满天。
原来我放的另一把火——灶房余烬里藏的火媒,顺着风爬进怡安堂后廊,把堆的炭盆点着了。
府里人乱成蚂蚁,提桶端盆,大喊小叫。
我趁乱往回跑,半路被护院撞倒,我喊:"快救火——世子还在里面!"
护院一听,顾不得我,冲向火场。
我趴地上笑,笑得咳出眼泪。
火没烧多大,被雪压着,很快灭了。
可这一乱,足够让王妃焦头烂额。
我回到井台边,继续刷桶,像什么都没发生。
老李头赶来,一藤条抽我背上:"死丫头跑哪偷懒?"
我哎哟叫,心里却亮堂:世子耳后的火焰纹,我亲眼确认了;
孩子病得奄奄一息,被艾草粉一激,必出疹子;
疹子一现,府里必请太医;
太医一来,我就能借机再靠近。
每一步都像走刀山,可我不怕,我命是姐姐给的,大不了还给她。
天黑透,我啃着冷馍,听小丫鬟议论:
"小世子身上起了红点子,王妃大怒,要拿照顾的人问罪呢!"
"听说要请太医,还要查是不是有人使坏。"
我低头喝粥,粥里映出我扭曲的笑。
姐,你看着,火我放了,药我下了,下一步,我就把孩子抱到你坟前,让他给你磕头叫娘。
夜香桶还剩最后一个,我搬起来,对着月亮照——桶底映出我疤脸,像恶鬼。
我冲自己咧嘴:"丑丫,加油。"
月亮躲进云里,雪又开始下,我顶着雪刷桶,刷得臂膀失去知觉,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热——血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