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欢快又骄纵的脚步声,如同投入死寂潭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灵堂内阴冷肃杀的氛围。
正准备落下最后一寸棺盖的苏珊嬷嬷动作猛地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年轻女仆玛莎更是吓得低呼一声,触电般缩回了手,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个正着。
棺盖停滞在最后一道缝隙上,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空气再次渗入,艾丝特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被迫放缓,她趁机贪婪地吸入一口空气,继续保持着一具“尸体”应有的绝对静止,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
“哎呀,这里就是放那个病痨鬼的地方吗?”一个清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好奇的女童声在门口响起,“真是又黑又冷,怪不得她死得那么快!”
是伊莎贝拉!原主记忆里那个抢走她一切、对她极尽嘲弄欺辱的继妹!
“伊莎贝拉小姐!请您快出来!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追来的侍女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不知是怕这里的死亡气息,还是怕小主人出事她会受罚。
“闭嘴!我想去哪就去哪!”伊莎贝拉骄横地呵斥道,脚步声反而朝着棺椁靠近,“让我看看她死了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比以前更丑了?”
艾丝特能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和好奇的目光正试图从那道缝隙里窥视进来。她心中冷笑,这具身体的原主,恐怕到死都想不到,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会在她“尸骨未寒”时,跑来围观她的“遗容”取乐。
苏珊嬷嬷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试图挡住棺材,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谄媚:“尊贵的伊莎贝拉小姐,您金枝玉叶,怎么能来这种充满晦气的地方?这里空气污浊,恐怕会玷污了您的高贵。快请您移步吧,夫人知道了会心疼的。”
她刻意抬出了安娜夫人,希望能压住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姐。
“哼,母亲才不管呢!”伊莎贝拉不满地嘟囔,但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对母亲显然还是存有几分畏惧。但她立刻又找到了理由,“我是来监督你们的!母亲说了,要让她‘安安静静’地走,你们磨磨蹭蹭的,万一她又活过来吓人怎么办?”
童言无忌,却透着最天真的残忍。
棺内的艾丝特心中一片冰寒。安娜夫人……果然是要她“安安静静”地走。
“小姐您说笑了,断气这么久,怎么可能活过来?”苏珊嬷嬷干笑着,声音有些发紧,“我们这就封棺,这就封,保证干干净净,绝不惊扰到府里任何人,尤其是您和夫人。”
“快点!”伊莎贝拉不耐烦地催促,“封好了赶紧把这里打扫干净,味道难闻死了!还有,她房里那对珍珠耳环,我看上了,待会儿就去拿!”
“是是是,都是您的,当然是您的。”苏珊嬷嬷连声应和,对这位嫡小姐遗产的归属毫不在意,只盼着赶紧送走这小瘟神。
听着这对话,艾丝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旦伊莎贝拉离开,棺盖落下,她就真的再无生机。
赌一把!
就在苏珊嬷嬷和玛莎的注意力都被伊莎贝拉吸引,准备再次动手封棺的瞬间——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咳嗽声,从棺内幽幽地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灵堂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什么声音?!”伊莎贝拉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
苏珊嬷嬷和玛莎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艾丝特的脸还要苍白。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眼睛惊恐地瞪着棺材,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鬼……鬼啊?!
“刚……刚才是什么?”玛莎牙齿打颤,几乎要晕过去。
苏珊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些,经的事多,虽然也吓得魂飞魄散,但还强撑着一步上前,颤抖着手指,再次探向艾丝特的鼻息和脖颈。
没有呼吸……一片冰冷……
难道真是幻听?或者……亡灵作祟?苏珊嬷嬷心里毛骨悚然。
“……冷……”
就在她惊疑不定想要缩回手时,又一个极其微弱的、破碎的音节从苍白的唇间溢出。同时,苏珊嬷嬷感觉到,指下的脖颈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人没死透?!
这个念头比听到鬼叫更让苏珊嬷嬷恐惧!如果艾丝特小姐没死,她们刚才差点活埋了她!而且是被伊莎贝拉小姐亲眼撞见!这事要是传出去,或者被公爵大人知道……安娜夫人一定会把她们推出去顶罪,死无葬身之地!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惊骇。
绝对不能让她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己手上!不能死在现在!
苏珊嬷嬷的反应快得惊人,她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和“怜悯”,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夸张的激动:“神迹!是神迹啊!上帝保佑!艾丝特小姐还有气息!她活过来了!快!玛莎!快去禀报夫人!说小姐缓过来了!快请医生!快!”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棺盖完全推开,仿佛刚才急着封棺的人不是她。
玛莎被她一吼,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报信了。
伊莎贝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住了,小脸上满是错愕和不高兴:“活……活过来了?怎么会?母亲不是说……”她及时刹住了话头,似乎意识到失言,但脸上写满了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失望。
艾丝特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她艰难地,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缓缓地、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视野依然模糊,但她能看清凑在棺边的那张老脸——苏珊嬷嬷,此刻正努力挤出惊喜交加的眼泪,但那眼神深处的惊恐和算计却逃不过艾丝特的眼睛。还有不远处那个穿着华丽蕾丝裙子、一脸不高兴的小女孩,伊莎贝拉。
“水……”她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目光涣散,完美扮演了一个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神志不清的病人。
“有有有!快!拿水来!”苏珊嬷嬷此刻殷勤备至,指挥着吓傻在门口的另一个侍女。
温水小心翼翼地喂进口中,缓解了喉咙的干痛。艾丝特小口啜***,趁机积蓄着一点点可怜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道温柔又焦急得无懈可击的女声:“我的上帝!这是真的吗?艾丝特我可怜的孩子!”
安娜夫人到了。
艾丝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丧服、体态婀娜、面容姣好的美妇人快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震惊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眼眶微红,仿佛刚刚痛哭过。
若不是拥有原主全部的记忆,艾丝特几乎要被这副完美的慈母面具骗过去。
安娜夫人径直扑到棺边,一把抓住艾丝特冰冷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却让艾丝特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艾丝特!我亲爱的孩子!你吓死母亲了!”安娜夫人声音哽咽,泪光盈盈地打量着艾丝特,眼神细致地扫过她的脸,似乎在确认她是真的活了,还是回光返照,“感谢上帝!这一定是听到了***夜不停的祈祷!你终于舍不得离开我们了……”
她的表演无可挑剔,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艾丝特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最危险的对手来了。她此刻虚弱无比,而对方占据着绝对的权力和道德高地。
不能硬碰硬,必须示弱,必须让她放松警惕。
艾丝特努力凝聚起一点焦距,看向安娜夫人,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虚弱和……依赖?她反手微微握住安娜夫人的手指,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母亲……我……好怕……好像……睡了好久……做了一个……好冷……好黑的梦……”
她的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恐惧,完全是一个受惊过度、依赖长辈的小女孩模样。
安娜夫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审视,但脸上的慈爱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温柔地抚摸着艾丝特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孩子,那只是个噩梦。现在醒了就好,母亲在这里,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苏珊嬷嬷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小姐小心地扶出来!怎么能让她一直躺在这种地方!送回房间去,把最好的鹅绒被拿出来,壁炉烧得旺旺的!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来!”
仆人们立刻忙碌起来。
艾丝特被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抬出了那口令人窒息的棺材。重新接触到开阔空间的空气,让她几乎落下泪来。第一关,她勉强闯过了。
她被安置在柔软的担架上,抬着经过安娜夫人和一脸不忿的伊莎贝拉身边。
安娜夫人温柔地替她掖好毯子,眼神里的关爱几乎能溺死人。
但就在那一刻,当其他人都忙着搬运时,安娜夫人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依旧温柔似水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看来……那药效还是轻了些,让你做了这么不好的梦。下次……母亲一定会给你用最好、最安的药,让你……睡得香甜些,我的孩子。”
那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内容却恶毒得令人毛骨悚然。
艾丝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她猛地抬眼,对上安娜夫人那双依旧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那眼底深处,再也没有丝毫掩饰,只有冰冷的、针尖般的杀意和一丝被挑衅后的恼怒。
她没有相信她的表演!她看穿了她的伪装!并且立刻发出了最直接的死亡威胁!
危机从未解除,只是从明目张胆的活埋,转入了更加凶险的、暗潮汹涌的宅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