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泼洒在青峰镇上空。

凌云盘膝坐在自家药圃旁的青石上，指尖捻着一株夜息草，对着月光仔细端详叶片上的纹路。晚风带着山***有的凉意拂过，掀起他额前几缕黑发。

“叶脉泛紫，茎部却显苍白…是地气不足，还是虫害？”他低声自语，清俊的脸上带着与十六岁年纪不符的沉静。

远处镇中心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归于寂静。太静了，凌云忽然意识到。往常这个时候，镇上该有巡夜人的梆子声，可今夜什么也没有。

他放下夜息草，站起身。一股莫名的心悸攫住了他，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来自镇东头！

凌云脸色骤变——那是李叔家的方向！

几乎同时，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镇外山林中涌出，沉默而迅速地向镇子包抄而来。火光骤然在几处房屋同时亮起，迅速蔓延成冲天大火！

“敌袭！”有人声嘶力竭地呐喊，但立刻戛然而止。

凌云脑中嗡的一声，转身就往自家小院跑。父亲今日去临镇访友未归，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

街道上已经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哭喊，兵器碰撞声、法术爆裂声、临死前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将昔日宁静的青峰镇变成了炼狱。

凌云灵活地躲开一群正在纵火的黑衣人，借着熟悉的地形穿梭在小巷中。浓烟刺得他眼睛发痛，血腥味混杂着焦糊味令人作呕。

离家越近，他的心就越沉。黑衣人明显是有组织有目标的，他们不像普通匪盗那样挨家挨户抢劫，而是精准地围攻几家——都是镇上有名的药草商户或略通丹道的家族！

凌家虽不算大户，但祖上曾出过炼丹师，留下些残缺的丹方和一本据说年代久远的药经…

想到这里，凌云浑身一冷，奔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拐过最后一个弯，家就在眼前——但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他家的小院已经被十余名黑衣人团团围住，院门破碎，墙上布满法术轰击的焦痕。母亲林氏手持一柄长剑，将妹妹凌雨护在身后，剑尖还在滴血，脚下已经躺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

但更多的敌人正在逼近。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手中鬼头刀闪烁着森然寒光。

“凌夫人，何必负隅顽抗？”疤脸汉声音沙哑，“交出《青木丹经》，饶你母女不死！”

“什么丹经？我凌家早已没落，哪来这种东西！”林氏厉声反驳，但微微颤抖的剑尖暴露了她的紧张。

“哼，敬酒不吃吃罚药！”疤脸汉狞笑一声，挥手，“拿下！留活口！”

五六名黑衣人同时扑上！

“不要！”凌云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但他还没接近，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练气二层的修为在这些至少练气中期的黑衣人面前，不堪一击！

“哥！”凌雨尖叫。

林氏分心的刹那，一柄淬毒的短剑悄无声息地从侧面刺向她肋下！

“娘！”凌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林氏身体诡异地一扭，险险避开要害，但左臂仍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她闷哼一声，剑势却更加凌厉，逼退了近身的敌人。

“倒是小看你了。”疤脸汉眼神一冷，亲自出手了。

他速度极快，鬼头刀带着破空声直劈而下！林氏举剑格挡，“铛”的一声巨响，她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最后问一次，丹经在哪？”疤脸汉步步紧逼。

“休想！”林氏咬牙，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拍在地上！

“轰！”

土***的光芒爆发开来，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将黑衣人都震退几步。林氏趁机一把拉起吓呆的凌雨，又冲到凌云身边将他拽起。

“从后门走！进山！”她声音急促，嘴角溢出血沫，显然动用那符箓也让她付出了代价。

“想走？”疤脸汉怒吼，鬼头刀狠狠劈在屏障上，光罩剧烈闪烁，眼看就要破碎。

林氏不再犹豫，用力将凌云和凌雨推向通往后山的小路，自己却转身面对追兵，断剑横在胸前，眼中是决绝的死志。

“娘！”凌云和凌雨同时哭喊。

“走！活下去！”林氏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眼神复杂，有慈爱，有不舍，更有深深的嘱托，“别忘了…祖祠…药…”

话未说完，屏障破碎！无数攻击瞬间将她淹没！

“不——！”凌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刀光剑影和爆裂的法术光芒中。

“哥！快走！”凌雨泣不成声，却死死拉着几乎要冲回去的凌云。

几个黑衣人已经绕过燃烧的房屋，朝他们扑来。

凌云猛地咬破嘴唇，血腥味和剧痛让他暂时压下了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反手拉住妹妹，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山密林跑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母亲的最后的眼神和那片血色却清晰地烙在脑海。身后是敌人冰冷的追杀声和整个小镇燃烧的噼啪声。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报仇！

兄妹俩跌跌撞撞地冲进黑暗的树林。树枝刮破了衣服和皮肤，但他们不敢停下。

然而，追杀者显然经验丰富，速度远比他们快。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分开跑！”凌云猛地推开妹妹，“往西边河谷跑，躲起来！”

“哥！”

“快走！”凌云红着眼睛吼道，自己则故意弄出大声响，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大部分追兵果然被吸引，朝着他的方向追来。

凌云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修为的差距此刻显现无疑，追兵越来越近。

“咻！”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树上。

凌云一个趔趄，怀里的一个硬物硌了他一下——那是他傍晚时在祖祠角落发现的一个巴掌大的陈旧木盒，觉得花纹奇特就顺手揣在了怀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是拼命逃。

又是几支弩箭射来，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狼狈躲闪，但左腿猛地一痛，被一支箭矢划开了深深的伤口，鲜血涌出。

剧痛让他速度骤减。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下面是汹涌的河水。

绝路！

凌云停在崖边，喘息着转过身。五六个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疤脸汉，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小杂种，挺能跑啊。”疤脸汉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说，丹经在哪？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凌云背对着深渊，看着这些毁灭了他家园、杀害他亲人的凶手，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却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他慢慢站直身体，雨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流下。

“你们…是谁？”他声音沙哑地问。

疤脸汉嗤笑：“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他一步步逼近，“最后机会。”

凌云沉默着，手指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小包他平时用来防蛇虫的药粉，药性猛烈。

就在疤脸汉失去耐心，挥刀欲劈的瞬间，凌云猛地将药粉扬向对方眼睛，同时身体向后一倒，决绝地坠向下方咆哮的河水！

“啊！我的眼睛！”疤脸汉猝不及防，捂着眼睛惨叫，“该死的！放箭！杀了他！”

无数弩箭射向坠落的凌云。

噗噗噗！尽管在空中极力闪躲，仍有几支箭矢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膀和右胸。

剧烈的疼痛袭来，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噬。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意识迅速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怀里的那个木盒，似乎在散发着微弱的温热…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透凌云的衣物，扎进他的伤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腥甜的液体不断涌上喉咙。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又被一个浪头狠狠按了下去。河水湍急，裹挟着他向下游冲去。肩头和胸口的箭伤在冷水的刺激下剧痛无比，左腿的伤口也在不断流失着他的力气和血液。

意识在冰冷和痛苦中浮沉。

母亲的最后的眼神、妹妹惊恐的脸、镇子冲天的火光、黑衣人狰狞的面孔…这些画面如同碎片般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撞击。

恨！滔天的恨意！

还有不甘！他不能死在这里！仇还未报！雨儿不知是否安全逃脱！

这股强烈的执念硬生生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他拼命划水，试图靠近岸边，但伤势太重，水流太急，每一次努力都显得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力气即将耗尽，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时，后背猛地撞上了一块半浸在水中的浮木！

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也带来了一丝机会。他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抱住那块救命的浮木，将头艰难地露出水面咳嗽、喘息。

河水稍微平缓了一些，两岸是陡峭的、漆黑的山崖。

凌云靠着浮木，随波逐流，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深入骨髓，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冻死或者昏迷溺毙。

必须上岸！

他强打精神，观察着两岸。终于，在一处河道转弯的地方，他看到岸边似乎有一片浅滩和缓坡。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开始用近乎麻木的手臂划水，向着那片浅滩艰难地挪动。每动一下，伤口都撕心裂肺地疼。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当他终于脚踝触到河底的泥沙时，几乎已经虚脱。

连滚带爬地扑到岸边的碎石滩上，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吐出好几口混着血丝的河水。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他瑟瑟发抖。

暂时安全了…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他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声和模糊的人声！

追兵！他们沿着河岸搜下来了！

凌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现在的状态，别说逃跑，连站起来都困难。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甘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他胸口再次感受到那微弱的温热。

是那个从祖祠拿出来的旧木盒！

他艰难地伸手入怀，掏出那个巴掌大的木盒。黑暗中看不清细节，只能摸到上面似乎刻着一些古朴的、看不懂的纹路。那微弱的温热正是从盒子里散发出来的，在这冰冷的雨夜中，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这是什么？

他试图打开盒子，却发现盒盖紧闭，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是一块整木。

身后的追捕声越来越近了，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透过雨幕看到。

凌云焦急地摆弄着木盒，伤口因为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浸湿了他的手掌，也染红了那个小木盒。

突然！

沾染了鲜血的木盒上的纹路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紧接着，“咔”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的气息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凌云下意识地朝盒内看去——里面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张薄薄的、非绢非纸、看不出材质的暗***旧帛，上面用某种黑色的墨迹画着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复杂的图案和符号，看上去杂乱无章，更像小儿的涂鸦。

而在旧帛的一角，却工整地写着几个古老的、但他莫名能认出的文字——

《万化丹经·残一》

就在他看清这几个字的瞬间，旧帛上那些扭曲的图案突然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地扭动起来，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猛地钻入了他的眉心！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在脑海中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钉刺入他的头颅，又像是整个脑袋都要被撑爆！

庞大的、混乱的、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在他脆弱的识海中横冲直撞！

他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成碎片。

远远地，传来了黑衣人兴奋的喊声：“在那边！有动静！”

脚步声快速逼近。

凌云的意识在信息风暴的冲击下濒临崩溃，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撕裂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那狂暴的信息流中，似乎有几个模糊的、断裂的图案短暂地稳定了一瞬——那像是一种极其原始的呼吸方式，配合着几种最常见杂草的图像…还有一个简陋的、用于研磨草药的粗糙石钵的虚影…

紧接着，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最后的感觉是怀中被鲜血浸透的木盒，那微弱的温热尚未完全散去，紧贴着他冰冷的心口。

追兵的火把光芒，已经照亮了他瘫倒在水边的、一动不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