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阳端着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站在二十八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蚁群般匆忙的车流。晨光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金色,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内心。办公桌上,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纸箱已经收拾妥当,里面除了一些零散的个人物品,还有一盆她精心照料了两年、依旧顽强活着的绿萝。
“向阳,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同事李莉凑过来,压低声音,“调去边缘部门,总比彻底离开强啊。现在大环境不好……”
林向阳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她练习了无数次的、堪称完美的明亮笑容,甚至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单边酒窝:“不考虑啦。人家给了我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我得识趣呀。再说了——”她拍了拍那盆绿萝,语气轻快,“我这‘向阳’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在哪不能活?”
她的话音刚落,部门总监张总端着保温杯,面无表情地从他的独立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目光扫过林向阳和那个纸箱,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公式化地点了点头:“手续都办完了?向阳,感谢你这些年为公司的付出,祝你有个更好的发展。”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林向阳在过去一周里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从最初被告知因“架构调整”她的岗位被优化时的震惊愤怒,到试图据理力争却发现早已落入精心设计的圈套时的无力,再到此刻心如止水甚至有点想笑,她感觉自己完成了一次迅速的“职场成人礼”。
所谓的架构调整,不过是高层内斗后,她这个不愿站队、又掌握着部分核心数据的前任总裁嫡系,必须被清除的借口。 张总,这个她曾经手把手带起来的“徒弟”,不过是执行这场清洗的马前卒。
“谢谢张总成全。”林向阳笑得更加灿烂,仿佛真的收到了一份大礼,“也祝您前程似锦。”她特意在“锦”字上加了重音,然后干脆利落地抱起纸箱,“各位,我先走一步,江湖再见!”
她挺直脊背,在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电梯。当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个她奋斗了五年的地方时,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才像退潮般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没关系,林向阳,”她对着电梯光可鉴人的墙壁映出的自己,小声打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回到租住的公寓,林向阳把纸箱放在玄关,第一件事就是给那盆绿萝浇了水。这间一室一厅的小窝,是她在这座庞大都市里唯一的避风港。墙上贴满了她旅行带回来的明信片和各地咖啡店的特色杯垫,书架上塞满了营销类和文学类书籍,整个空间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林向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按下了接听键。
“妈,怎么这个点打来了?”屏幕那端出现母亲略显担忧的脸。
“没事就不能找我闺女了?”林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你那边是早上吧?吃早饭了吗?脸色怎么有点不太好?”
“吃了吃了,刚喝完一杯手冲,精神着呢!”林向阳把摄像头对准窗外的阳光,“看,我们这天气多好。可能就是昨晚熬夜看资料,没睡够。”她熟练地转移话题,“您呢?最近跳广场舞有没有认识新舞伴?我爸的降压药按时吃没?”
絮絮叨叨的家常话暂时驱散了失业的阴霾。母亲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兴奋:“对了向阳,我跟你说个好事儿!我们社区最近引进了一个特别好的‘智慧养老’项目,说是只要投一笔钱,就能成为会员,以后享受高端养老服务,每年还有分红呢!隔壁你王阿姨都投了……”
林向阳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听起来就像是专门针对信息闭塞、有点积蓄的老年人的骗局,在她做互联网运营时见过太多类似案例了。“妈,什么项目啊?您可别乱投资,把合同或者宣传资料发我看看。”
“哎哟,人家可正规了,是大公司来的,资料厚厚一摞呢,我也看不太懂。但人家经理说了,名额有限,要不是王阿姨关系好,都轮不到我……”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机会”的渴望和对“熟人”的信任。
林向阳强压下立刻揭穿骗局的冲动,她知道,对于远在老家的母亲,强硬反对只会激起逆反心理。“妈,这样,您先别急着签字交钱,什么都别动。我……我这边项目正好快收尾了,有点年假没用完,我申请休个假,回家待几天,帮您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好不好?”
“真的?你要回来?”母亲的注意力立刻被“女儿要回家”的喜悦占据,“好好好!妈给你做好吃的!那你定好日子告诉我啊!”
挂断电话,林向阳长长地舒了口气。失业的烦恼暂时被对母亲的担忧取代。她看着窗外钢筋水泥的丛林,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也许,是时候暂时离开这片奋斗多年却最终无情将她抛弃的战场,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城,喘口气,也正好解决家里的潜在危机。
她打开购票软件,果断订下了第二天返回江城的高铁票。
高铁飞驰,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高楼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不过三个小时,林向阳已经站在了江城出站口湿润温暖的空气中。与都市干燥冷冽的风不同,这里的风带着南方小城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清香和水汽的味道。
母亲见到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回到家,父亲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但眼里透着欣喜,默默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然而,家的温馨并没持续多久。第二天,林向阳就拉着母亲,要去那个“智慧养老项目”的办公点“考察”一下。果然,在一个临时租用的、装修得看似豪华的办公室里,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口若悬河,吹嘘着项目前景,却对具体的资金监管、商业模式等关键问题含糊其辞。林向阳几个专业问题抛过去,对方就开始兜圈子,最后甚至暗示“年轻人不懂老年人的需求”。
林向阳冷笑一声,直接亮出手机里刚查到的这家公司“注册资本实缴为零”、“多次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的信息,又条分缕析地拆解了其宣传材料中漏洞百出的回报承诺。在她强大的逻辑和证据面前,那几个“经理”脸色越来越难看,母亲和王阿姨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妈,王阿姨,这就是个典型的庞氏骗局,用后来人的钱补前面人的‘分红’,一旦资金链断裂,本金都拿不回来。”林向阳语气斩钉截铁。
从那个办公室出来,王阿姨后怕地拍着胸口,连连向林向阳道谢。母亲则有些讪讪的,但更多的是骄傲:“还是我闺女有见识!”
虽然成功阻止了母亲上当,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了林向阳心里。她意识到,在小城,像母亲这样渴望更好的生活、却又缺乏信息辨别能力的老人还有很多。社区里,除了奇牌室和广场舞,似乎缺乏真正能丰富老年人精神世界、让他们有安全感的活动空间。
心情有些烦闷的她,下意识地在家附近闲逛。穿过熟悉的巷弄,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陈旧木材和茶叶混合的气味。她循着味道拐过一个弯,看到了一间藏在几棵大榕树下的老式茶馆——【清风茶馆】。
茶馆的门面很旧,木制招牌上的字迹都有些斑驳,但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两扇木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张不大的A4纸。
林向阳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看清了纸上的字:“店主急病去世,本店暂停营业,店面转让,电话:XXXXXXXXXXX。”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记得这家茶馆,小时候爷爷常带她来,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一碟瓜子,就能坐一下午,听老人们聊天南地北。茶馆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充满了烟火人气。可现在,它就像一位被遗忘的老人,寂静地矗立在时光里。
她透过玻璃窗往里望。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到里面老式的八仙桌、长条板凳,墙上还挂着泛黄的年画。一切仿佛凝固在了过去。
“唉,老陈头走了,这店也开不下去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向阳转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阿姨正拎着菜篮子站在旁边,也望着茶馆叹气。正是之前母亲提到过的社区网格员赵金花赵阿姨。
“赵阿姨好,”林向阳礼貌地打招呼,“这茶馆……很久了吗?”
“可不久了嘛!比我住这儿时间都长。”赵阿姨打开了话匣子,“老陈头守了这茶馆一辈子,这儿以前可是咱们这片的信息中心啊!下棋的、聊天的、谈事的都爱来。现在嘛……年轻人都去那些光鲜亮丽的咖啡店喽,老主顾也越来越少。老陈头这一走,他儿子肯定是要把店盘出去换钱的,可惜了喽……”
赵阿姨摇摇头,拎着菜篮子走了。留下林向阳独自站在原地,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如果……由我来接手这家茶馆呢?
不把它变成冷冰冰的网红店,而是保留它的魂,注入新的活力,让它重新成为连接整个社区的温暖空间?一个能让老人安心喝茶聊天,也能让年轻人愿意驻足,让孩子有地方玩耍的……“暖光”所在?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被裁员时没有的慌乱,此刻却清晰无比。她的事业积累、她对社区的观察、她内心对创造真正价值的渴望,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奇妙的交汇点。
她再次看向那张写着“转让”的联系电话,手指微微颤抖。是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还是就当一时冲动,转身离开?
林向阳会按下那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电话号码吗?这个看似冲动的梦想,又将面临怎样的现实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