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金陵秦淮河畔。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画舫如织,笙歌不绝。河面上漂浮着各色花灯,映得水面流光溢彩,恍若仙境。两岸青楼林立,红袖招展,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叶青山站在文德桥上,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七年前,他还是个怀揣梦想的穷书生,在这里结识了名动秦淮的白桂云。七年过去,他已进士及第,官至户部主事,此番奉旨南下巡查漕运,重返金陵。
“叶大人,船已备好。”随从周春雨低声禀报。
叶青山点点头,整了整官袍,走下桥头。一艘装饰华丽的官船早已等候多时,船上灯笼高挂,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船行河上,丝竹声渐近。叶青山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蹙起眉头。
“春雨,你可觉得这河水颜色有些异常?”
周春雨俯身细看,笑道:“大人多虑了。想必是两岸灯笼映照,加之河底水草丰美,故而颜色深邃。”
叶青山不再言语,心中却隐隐不安。他记得七年前的秦淮河水清澈见底,绝非如今日这般泛着诡异的红晕,宛如稀释的胭脂。
官船停靠在最大的画舫“醉仙楼”前。舫主***早已候在船头,见叶青山登舫,忙不迭上前行礼。
“叶大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里面坐。”
画舫内装饰奢华,红毯铺地,香炉生烟。十余名姿色各异的歌妓分列两旁,躬身相迎。
叶青山目光扫过众人,状似无意问道:“听闻秦淮河畔曾有位色艺双绝的白桂云姑娘,如今可还在?”
舫内顿时鸦雀无声。歌妓们面面相觑,神色惶恐。***干笑两声,忙打圆场:“叶大人,桂云姑娘早已不在人世。您若是寻欢,我这还有不少绝色佳人...”
“她是怎么死的?”叶青山打断他的话,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
***面色尴尬,凑近低语:“大人,此事说来晦气。桂云姑娘是七年前投河自尽的,至今尸骨未见。这些年秦淮河不太平,您还是莫要再提了。”
叶青山心中一沉,还想再问,忽闻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一名身着绛红纱裙的女子转出,眉眼含情,姿态风流。
“李舫主好不晓事,叶大人问话,何必遮遮掩掩。”女子向叶青山盈盈一拜,“奴家刘燕燕,与桂云姐姐曾是闺中密友。大人若想知晓姐姐往事,燕燕愿为您分说。”
叶青山凝视着这张与白桂云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他因盘缠用尽,被迫在醉仙楼做抄写工。第一次见到白桂云时,她正临窗抚琴,素手轻拨,一曲《秦淮景》如泣如诉。
“大人?”刘燕燕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叶青山定了定神,道:“刘姑娘请讲。”
刘燕燕屏退左右,引叶青山至窗边雅座。窗外秦淮河水静静流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桂云姐姐生前最爱的就是坐在这里看河景。”刘燕燕轻叹一声,“她常说,这河水像极了女子的一生,表面流光溢彩,底下却是无尽黑暗。”
叶青山默然不语,心中刺痛。
刘燕燕继续道:“七年前,姐姐结识了一位赶考书生,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那书生许诺高中后必回来为她赎身,明媒正娶。”
叶青山的指尖微微颤抖,端起茶杯掩饰不安。
“后来呢?”
“后来书生果然高中,却音讯全无。姐姐日日在此等候,望眼欲穿。直到半年后,才从一位官爷口中得知,那书生早已在京中娶了权贵之女,平步青云。”
刘燕燕眼中泛起泪光:“那日晚间,姐姐在此弹了最后一曲,便投河自尽了。临行前她说...”
“她说什么?”叶青山急问。
“她说:‘秦淮河水太冷,我要让它暖起来。负心之人,必遭报应。’”
话音刚落,画舫突然剧烈摇晃。窗外传来惊叫声,叶青山循声望去,只见河面上泛起巨大漩涡,河水竟如鲜血般猩红!
“又来了!又来了!”***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人快回官船,这是河神发怒了!”
叶青山被周春雨护着退回官船,回头望去,只见刘燕燕仍站在窗边,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是夜,叶青山宿在官署驿馆,辗转难眠。三更时分,他忽闻窗外有女子歌声,婉转凄切,唱的正是《秦淮景》。
他披衣起身,推窗望去,只见秦淮河上雾气弥漫,一道白影若隐若现。
“桂云...”他喃喃自语。
雾气中,那白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正是七年前投河自尽的白桂云!
叶青山惊得倒退一步,再定睛看时,河面上空无一物,唯有胭脂色的河水静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