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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在父母心中激起太多涟漪。他们只是用那种掺杂着怜悯、疲惫和“孩子在说胡话”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又沉浸到无边的愁苦中去。

母亲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我不再发烧,便催促我把那半缸底糊糊喝掉。“快喝了吧,垫垫肚子。

明天……明天妈再想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知道母亲所谓的法子,无非是再去邻居家借,或者去外婆家求援。

但那年头,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谁家又有余粮呢?外婆家也不宽裕,舅舅们脸色也不会好看。

前世的我,自尊心极强,最怕看到母亲为了借粮而赔尽笑脸、受尽白眼。但现在,我不是那个只有十岁灵魂的小女孩了。

我没有立刻喝掉那点糊糊,而是将它放在了炕头的小桌上。

“姐,你不喝吗?”小妹的眼睛几乎要粘在缸子上了,小声地问,还咽了口口水。

“姐等下喝。”我朝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向父亲,“爸,后山那片野栗子树,今年结得多吗?”

父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闷声道:“还行吧。咋了?那东西扎手得很,不好弄,也当不了正经饭吃,吃多了还胀肚子。”

野栗子确实不是主食,但它富含淀粉,能量高。前世里,我们饿极了也会去捡,但往往捡不到多少,而且外壳坚硬带刺,处理起来非常麻烦,费时费力,捡一天也未必能填饱一顿肚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懒得去弄了。

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是前世我几年后偶然发现的,在山坳深处一个隐蔽的背坡,有几棵老野栗树,因为位置难找,去的人少,落果极多。⁣‌‍‍‌⁤‍

而且,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野栗子成熟落地的后期,应该还有不少!

“爸,妈,我明天想去捡野栗子。”我认真地说。

“胡闹!”母亲立刻反对,“你头刚磕了,还没好利索!那山是能乱跑的?再说,那东西费柴火,煮半天也出不了多少肉。”

“妈,我知道有个地方,栗子多。我不走远。”我坚持道,“捡回来,咱们煮熟了,当零嘴也能顶饿。多的,说不定……还能换点东西。”

“换东西?”父亲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嗯,”我努力回忆着这个年代的交易方式,“我听说公社收购站好像收干栗子,虽然价钱低,但总能换点钱或者粮票吧?就算他们不收,咱们磨成粉,掺在糊糊里,也能多吃几顿。”

我说得尽量符合一个十岁孩子能想到的极限。事实上,收购站收不收我不确定,但磨粉掺着吃是可行的。

父母沉默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了一丝松动。但凡有一丝能弄到食物的可能,他们都不愿放弃。

“你知道地方?远不远?危险不?”父亲问得详细了些。

“不远,就在后山坳那边,我以前割猪草的时候见过,没人去。”我含糊地说了个大致方位。

最终,父亲叹了口气:“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你一个人不行。”

我心里一喜。有父亲帮忙,效率会高很多。

这一夜,窑洞里格外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声和弟妹们因为饥饿而睡不踏实的翻身声。

我躺在硬炕上,望着漆黑的屋顶,脑子里飞速运转。野栗子只是权宜之计,要想真正让全家吃饱,必须要有稳定的粮食来源或者收入。

分田到户了,但地薄,产量低。搞副业?政策刚松动,风险很大。做生意?没本钱也没路子。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但眼下,必须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饥饿问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爬了起来。头还有些晕,但饥饿感更强烈。

母亲看我坚持,也没再阻拦,只是默默地把家里仅有的两个小小的杂面饼子塞给我和父亲,这是他们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

深秋的山里已经很冷了,枯草上挂着白霜。我和父亲拿着麻袋和一根长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坳走去。

路很难走,父亲一路沉默,只是不时回头拉我一把。⁣‌‍‍‌⁤‍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我指引着方向。果然,在那个隐蔽的山坡下,厚厚的落叶层上,散落着大量毛茸茸的刺包,不少已经裂开,露出了深褐色油亮的栗子!

父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嗬!还真有这么多!”

我们立刻动手。我用木棍把刺包拨到一起,父亲则戴着破手套,小心地把栗子捡起来,扔进麻袋。

有些刺包还没裂开,就用脚小心地踩开。这活计确实扎手,但我心里却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不到一个上午,我们就捡了满满一麻袋!沉甸甸的,估计得有五六十斤。

父亲扛着麻袋,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这么多,磨成粉,掺着吃,够吃好些天了。”

回到家,母亲和弟妹们看到这么多野栗子,都惊呆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惊喜。小妹甚至围着麻袋又蹦又跳。

接下来的时间,全家总动员。砸栗子、剥壳、煮熟。虽然过程繁琐,但看着那一盆盆剥出来的金黄栗子肉,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窑洞里弥漫着久违的食物香气,那是希望的味道。

母亲煮了一大锅栗子,这次,她没再像分糊糊那样小心翼翼,而是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

“吃!今天管够!”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有着难得的豪气。

我们围坐在炕上,捧着烫手的碗,迫不及待地剥开热乎乎的栗子塞进嘴里。

粉糯香甜的口感瞬间充斥口腔,那种实实在在的、饱腹的感觉,让我几乎掉下泪来。

弟弟妹妹们吃得头都不抬,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脸上是纯粹的、满足的笑容。

父亲吃着栗子,看着我们,沉默地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卸下了一点千斤重担。

这是我重生回来后,全家人的第一顿饱饭。

虽然只是野栗子,虽然离真正的“吃饱饭”还有很远很远,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无比珍贵的开始。

我看着家人脸上那短暂却真实的满足,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才只是开始。野栗子季节性强,吃完就没了。我必须尽快想到下一个办法。

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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