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巧是被饿醒的。

那感觉就像胃里塞了一把刀，来回搅。她猛地睁开眼，入眼的不是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黑乎乎的，结着蜘蛛网的房梁。

一股馊味儿直冲脑门。

她“恍惚”地一下坐了起来，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又栽回去。

什么情况？

她不是在后厨翻勺，结果煤气罐爆炸了吗？没死成？

【我去，这什么鬼地方？】

她低头一看，身上盖着一床又黑又硬，还带着被子的伤口。身上穿的，是粗麻布做的衣服，剌得皮肤生痛。

“巧巧，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苏巧巧扭头，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正端着一碗黑翼乎乎的东西，小心地走过来。

“姐，你都睡了一天了，快喝点米汤。”

“姐？”苏巧巧指着自己的鼻子，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姐，”小姑娘把碗递过来，眼圈红红的，“你前天掉河里，发了高烧，大夫说……说你再也醒不来，就……”

掉河里？高烧？

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进大脑。

原主也叫苏巧巧，是这下河村有名的傻姑娘。爹娘早死了，跟着大伯一家过活。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村口的河里，捞上来就剩半口气。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是她唯一的亲人，龙凤胎的妹妹，苏灵灵。

苏巧巧心里咯噔一下。

穿越了。

还穿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傻子。

“姐，你怎么不说话啊？”苏灵灵看她发呆，急得快哭了，“你别吓我，你还认得我吗？”

苏巧巧看着她那张满是担忧的小脸，心里一软，接起了碗。

“灵灵，我无力。”

一开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干得像砂纸在搓。

那碗米汤，清得能照出人影，里面没几粒米，还带着一股糊味。

可苏巧巧实在是饿疯了，仰头就灌了下去。

暖流下肚，胃里的刀子总算安分了点。

她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家”，家徒四壁都祈求服饰。一间破土房，风一吹，墙上的泥都往下掉。除了两人身下的这张破板床上，就剩下一张缺了腿的桌子。

【这开局，地狱入口啊。】

“灵灵，大伯他们呢？”苏巧巧问道。

“大伯娘说……说姐你是个赔钱货，养活不了了。昨天就把我们……分出来了。”苏灵灵的声音越说越小，眼泪吧嗒吧嗒嗒往下掉，“这个房子，是村尾没人住的。家里……吃什么的都没有了。”

苏巧巧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

好你个大伯娘，原主爹娘死的早，留下的几块田地和房子，都被他们霸占了。现在把原主克扣得半死不活，眼看着要断气了，赶紧把这两个拖油瓶分出来。

真是打得一手算好盘！

就在东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人，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碗，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俊秀，眉眼如画。可惜，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不见血色，走两步路，就扶着门框喘气。

活脱脱一个病秧子。

“灵灵，我……我听村里人说，巧巧醒了？”他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抹急切的、紧张的喜悦。

“林秀才，你来啦！”苏灵灵看到了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林秀才？

苏巧巧脑子里“嗡”的一声，又一阵记忆冒了出来。

眼前这个病秧子，叫林谨言，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也是……她那个傻子原主的，未婚夫。

这门亲事，是原主爹娘还在世时定下的。林家当年也是村里的大户，谁知道林谨言他爹，染上赌瘾，败光了家产，还欠了一大屁股债。他娘一气之下，也病倒了。

，从此林家就失败了。

如今的林谨言，跟她们姐妹俩一样，也是个穷光蛋。还拖着一副病弱的身子，靠着抄书，勉强度日。

一个傻子，一个病秧子。

【绝配啊，真是顶呱呱的绝配！】苏巧巧心中疯狂吐槽。

她现在这种情况，自己都快养活不了了，哪里还能再拖着一个药罐子呢？

退婚！必须退婚！

“我……我煮了点粥，放了……放了一些野菜。”林谨言把碗递给灵灵，眼睛却瞬间也不敢离开苏巧巧，那眼神，复杂得吓人。

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的悲伤。

苏巧巧被他浑身不自在，决定快刀斩乱麻。

“那个……林秀才，”她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想……”

她话还没说完。

林谨言突然，无征兆地，冲了过来。

他一把，将苏巧巧，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力道大得，必然是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巧巧整个人都懵了。

【喂喂喂！兄弟！你不是个病秧子吗？哪来这么大力气？！】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体在颤抖。

紧接着，一滴滚烫的液体，凸显了她的颈脖之上。

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巧巧……我的巧巧……”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苏巧巧完全听不懂的，绝望和庆幸。

“你终于……你终于又活过来了……”

“这一次，我发誓……我立下誓言……”

“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绝不会了……”

苏巧巧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又”活过来了？什么叫“再”也不让她离开？

这台词，怎么听着……那么像重生文里的男主角？

不会吧？

这狗血不会吧？

林谨言融苏巧巧，哭了很久。

那架势，仿佛注定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苏巧巧被他箍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推又推不开，只能僵硬地当一根根木头。

旁边的苏灵灵都看傻了。

在她眼里，林秀才一直是个温文尔雅，很有礼数的人。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林……林秀才，你……你先放开我姐。”灵灵小声说道。

林谨言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动作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失礼了。”他低着头，不敢看苏巧巧。

苏巧巧揉着被勒疼的肩膀，心里更加坚定了退婚的想法。

一个穷秀才，还是个病秧子，现在看来，脑子里似乎还有点不正常。

这婚，不退留着过年吗？

“林秀才，”苏巧巧决定开门见山，“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谨言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红得像兔子，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巧巧，”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你不记得了，没关系。只要……只要你还在，就好。”

【得，鸡同鸭讲。】

苏巧巧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

“林秀才，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看看我们姐妹俩。你觉得，我们凑在一起，能活下去吗？”

她的话很现实，也很残忍。

林谨言的脸色，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是啊。

他现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连自己的身体都养不好，拿什么来养活她和灵灵？

上一世，就是因为他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给他凑钱去京城赶考，没日没夜地送浆洗衣衣，累坏了身子。后来，他高中了，当了大官，把她风风光光地接进京城。可她，却因为早年亏了身子，再加上宅斗的腌臜事，年轻人就走了。

他浑身冰冷，才知道，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高官厚禄，他想要的，只是那个，在下河村，会傻傻地跟着他弟弟，叫他“谨言哥哥”的巧合。

他散尽家财，求神拜佛，用尽一切办法，皈依换回来。

还没到，老天真的给了他一次机会。

让他，回到他们都还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要。

他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我……”他张了张嘴，写着“我能养活你”，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拿什么养？

就靠他抄书赚的那几个铜板？连买药都不够。

苏巧巧看着他那副遭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落忍。

长得真是好看，可惜，就是个空有皮囊的病美人。

“所以，”苏巧巧狠了狠心，“这门亲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不行！”

她话音刚落，林谨言就失控地吼了出来。

他冲上来，抓住了苏巧巧的手，力道大得吓人。

“什么都行！只有这件事，不行！”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里面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巧合，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

苏巧巧被他吓了一跳。

这人，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你先放手！”

“我不放！”他抓得更紧了，仿佛怕一只松手，她就会消失，“巧合，你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我这就去镇上，我什么活都干！我去码头扛包，我去给家劈柴！我……”

他说着，就感动地咳嗽起来。

那咳声，撕心裂肺的，想必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他咳，一边还死地抓着苏巧巧的手，不肯采取一边。

“林秀才！”苏灵灵也吓坏了，赶紧上去扶他。

苏巧巧看着他咳得满脸通红，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死死地掐自己，那眼神，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受伤的野兽。

她心里，突然，就软了。

【算了算了，跟一个病人计比较什么。】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先别咳了行不行？”她没好气地说。

林谨言的咳声，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他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还带着咳出来的生理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看着她。

“真的吗？”

“真的。”苏巧巧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哄孩子一样，“退婚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身体养好。”

林谨言这才，相当于吃了定心丸，模仿了她的手。

整个人，却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着苏灵灵，才勉强站稳。

苏巧巧看着他这个副样子，一个头两个大。

这桩婚事，暂时是退不完的。

可眼下的问题是，他们三个人，马上就要饿死了。

林谨言拿来的那碗野菜粥，刚才一折腾，已经洒了一半。剩下的，三人分，一人一杯了。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搞点吃的。

“灵灵，”苏巧巧问道，“我们家后面，是不是有座山？”

“是啊姐，”灵灵点头，“叫青云山。不过，村里人都不敢进去，说里面有野猪。”

野猪？

苏巧巧眼睛一亮。

有野猪，说明山里的物产肯定丰富啊！

她前世可是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房，对餐具的了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就算找不到什么大家伙，点野菜，采点蘑菇，总是可以的吧？

“林秀才，”苏巧巧看向林谨言，“你先回去休息。灵灵，你照顾他一下。”

“姐，你去哪？”

“我去后山看看。”苏巧巧说着，就站了起来。

“不行！”

林谨言想也不想，就开口中断。

“后山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上一世，她就是为了给他采药，一个人进了后山，结果摔伤了腿。虽然不严重，但还是床上躺了半个月。

他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苏巧巧皱了皱眉。

“不去后山，我们等着饿死吗？”

“我……我去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去扛包？你这身子骨，走两步都喘。别钱没赚到，先把命搭进去了。”苏巧巧说话很直接，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林谨言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姐，林秀才也担心你。”苏灵灵小声地打圆场。

苏巧巧看着他俩，叹了口气。

看来，不让他们放心，今天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行，我不是一个人去。”她说，“灵灵，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就在山脚下转转，不往里走，行吧？”

林谨言还是不放心，眉头紧皱着。

“我也去。”

“你去好吗？拖后腿吗？”苏巧巧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林谨言的脸，又白了三分。

苏巧巧看着他那副被打击得快要碎掉的样子，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唉，对着这么一张脸，真是下不去狠心。】

“你，”她叹了口气，“就在家，帮我们把院子里的杂草清一清，把那口破锅刷一刷。等我们带好吃的回来。”

她这句话，就像在哄小孩。

林谨言却听进去了。

他看着苏巧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而出。

上一世，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想要，她总是汇总当成为一个需要被照顾的，易碎的物品。什么重活都不让他干，什么都自己扛。

他以为，那是爱。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不信任。

她不相信，他支撑着她，撑起一片天。

“巧巧，”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会证明，我能保护你。”

苏巧巧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挥了挥手，拉着苏灵灵，就长出了门。

“走，寻宝去！”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林谨言慢慢地，直起身子。

他的神情，不再是刚才的脆弱和慌乱。

相反一种，淬了火的，坚韧的。

巧巧，这世，换我来。

换我来，为你，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