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像一道墨绿色的屏障，将身后工地的诡异声响瞬间吞没。我几乎是滚进竹林边缘的，膝盖和手肘在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竹叶上擦过，火辣辣地疼。但比起掌心的灼痛和胸腔里快要炸开的心跳，这点皮肉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实验室方向传来的撞门声和某种东西倒塌的巨响，像重锤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我不敢回头，手脚并用地往竹林深处钻。竹叶密不透风，月光被切割成碎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每一道晃动的影子都像是潜伏的鬼魅。脚下的竹根虬结盘错，好几次险些将我绊倒。那枚青铜铃铛紧紧攥在手里，冰凉刺骨，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我才敢靠着一丛粗壮的毛竹停下来，大口喘息。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工地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暂时……安全了吗？
我摊开汗湿黏腻的掌心。那行暗红的古蜀文字依然清晰，在透过竹叶缝隙的微弱光线下，仿佛有血液在字迹下缓缓流动。“第三个太阳纪结束时，纵目人将归来。” 纵目人……实验室里那片青铜残片上“睁开”的眼睛……它们到底是什么？这铃铛，是钥匙，还是祭品？
我强迫自己冷静，将铃铛举到眼前。它依旧古朴、斑驳，云雷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我尝试着极轻极轻地晃动它，没有声音，铃舌似乎真的与铃体锈死了。但那种冰冷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震颤感，却始终存在，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必须弄清楚这铃铛的来历。我回想白天清理五号坑时的每一个细节。它被发现的位置，似乎是在坑底偏东南角，靠近那件尚未完全出土的大型青铜神像的脚部。当时只觉得是个小配件，现在想来，那种放置，或许并非随意……像是某种仪轨的一部分？
还有王教授，他白天似乎对那个方位特别关注，还喃喃自语过几句关于“震位”、“音枢”之类的话，当时我只当是考古学的方位术语，现在结合这铃铛……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风声的“咔嚓”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凉的竹竿上。
“咔嚓……沙沙……”
是脚步声！很轻，但很清晰，正在朝我这个方向靠近！
不是那些梦游者僵硬的拖沓声，这脚步声带着一种谨慎的、探索的意味。会是谁？保卫科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多功能工具刀——考古队配发的，除了切割包装没什么大用，但此刻是我唯一的“武器”。心跳如鼓，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竹影晃动，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显现。借着斑驳的月光，我看清了——是那个负责给我们送饭的本地老乡，老葛！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竹竿，正警惕地四下张望。
老葛五十多岁，皮肤黝黑，平时沉默寡言，但眼神很亮，对这片土地极为熟悉。他怎么会在这里？
“葛……葛叔？”我压低声音，试探着叫了一声。
老葛猛地一惊，竹竿瞬间指向我，看清是我后，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是你？娃子，你咋个跑这里来了？工地上出大事了！”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快走，这里不能待！”
“葛叔，工地怎么了？其他人……”我急忙问。
老葛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莫问了，都邪性得很！我晚上起来喂牲口，看到那边灯乱晃，人像鬼一样跳舞……我就晓得要出事！这地方，老辈子传下来的话，不能乱挖！特别是晚上，竹林里……不干净！”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竹林另一个方向走。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异常有力。我下意识地跟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他似乎是目前唯一正常的“熟人”，另一方面，他口中的“老辈子传下来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葛叔，什么不干净？你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坑，关于……纵目人？”我急切地问。
老葛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也看到那些‘眼睛’了？”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那是守陵的神将，惊动了它们，是要遭报应的！第三个日头落下去的时候，它们就会从土里爬出来……”
第三个日头？太阳纪？
我心头巨震，还想再问，老葛却猛地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噤声。他侧耳倾听，脸色骤变。
“来了……”他嘶声道，拉着我迅速蹲下身，躲在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我们刚才停留的不远处，竹林间空地上，月光如水银泻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
不是王教授他们。
那些身影更加高大、扭曲，如同融化的青铜雕像，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它们静静地站立着，面部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到……凸出的眼部轮廓。
纵目人？！
不，不是实体，更像是……光影凝聚的幻象？或者是……某种残留的能量印记？
它们就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却散发出比实验室那片青铜残片更浓烈、更古老的威压和寒意。我口袋里的铃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滚烫，并且发出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的嗡嗡声，与我掌心的灼痛感相互呼应。
老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嘴里用极低的本地土语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驱邪。
就在这时，那些高大的幻影，似乎同时……转动了一下它们那没有具体五官的“头部”，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
它们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