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终于被春日的花香取代。姜雨晴拄着拐杖,站在医院大门口深吸一口气。十四天的住院生活,比她想象中结束得更快——也更有意义。
"小心台阶。"许沉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肘部。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着令人安心的热度。
姜雨晴点点头,小心地迈下台阶。腿上的石膏已经换成了轻便的护具,但医生嘱咐她至少两周内不能完全负重。"谢谢你来接我。"她轻声说,"还帮我办了出院手续。"
许沉微微一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客气什么。"他拉开停在路边的黑色SUV车门,"上车吧,回家路上可以顺便买点日用品。"
"家"这个字眼让姜雨晴心头一颤。自从失业后,她那间租来的小公寓更像是一个临时避难所,冰冷而空洞。而现在,她即将踏入许沉的家——一个她只在对话中了解过的地方。
车子驶入主干道,阳光透过天窗洒落在姜雨晴的膝盖上。她偷偷打量着专注开车的许沉。他今天穿着深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下,他侧脸的轮廓像是被精心雕刻过一般,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了?"许沉察觉到她的目光,快速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姜雨晴收回视线,"只是...有点不真实。两周前我们还是陌生人,现在我要去你家住了。"
许沉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订酒店..."
"不!"姜雨晴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些许尴尬,"我是说...我很感激。只是担心会打扰到你。"
许沉的表情柔和下来。"不会打扰。我家很大,而且..."他顿了顿,"有人做伴挺好的。"
姜雨晴注意到他说"有人"而不是"你",仿佛在刻意保持一种微妙的距离。她理解这种谨慎——毕竟他们认识才两周,尽管这两周里,他们分享了比许多认识多年的人更私密的对话。
超市里,许沉推着购物车跟在姜雨晴身后,看着她仔细比较两种洗发水的成分。
"你习惯用哪个牌子?"姜雨晴拿起一瓶晃了晃。
许沉茫然地眨了眨眼。"随便...超市自有品牌?"
姜雨晴忍不住笑出声。"许先生,你平时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将就着过。"许沉耸耸肩,嘴角却跟着上扬,"工作忙起来,能在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就不错了。"
姜雨晴摇摇头,将几瓶生活必需品放进购物车,又转向食品区。"今晚我给你做饭吧,算是感谢你收留我。"
许沉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我得接一下。"他低声说,快步走向超市出口。
姜雨晴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购物车把手在她掌心突然变得冰凉。又是那个"林总"吗?住院期间,她见过几次许沉接到这个电话后的异常反应——紧绷的下颌线,骤然冷淡的语气,还有挂断电话后长时间的沉默。
二十分钟后,许沉回到超市,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他勉强对姜雨晴笑了笑:"抱歉,工作上的事。"
姜雨晴决定不追问。"没关系。我买得差不多了,要回去吗?"
许沉点点头,接过购物车。回程的路上,他比来时沉默许多,手指不时敲击方向盘,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
许沉的家位于城西一处高档小区,宽敞明亮的三居室,装修风格简约现代。姜雨晴站在玄关,惊讶于地板的洁净程度——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请进。"许沉帮她拿出拖鞋,"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走廊右边。"
姜雨晴拄着拐杖慢慢走进客厅。房间整洁得近乎苛刻,每件物品都摆放在精确的位置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生活的痕迹。沙发上的靠垫排列得像士兵一样整齐,茶几上除了一个遥控器别无他物,连电视屏幕都一尘不染。
"你家...好干净。"她斟酌着用词。
许沉把购物袋放在厨房岛台上。"请了保洁每周打扫两次。"他解释道,"我很少在家,没必要弄乱。"
姜雨晴好奇地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没有任何照片,客厅的书架上只有几本金融类工具书和商业杂志。这个家看起来更像一个精心维护的样板间,而非有人真正生活的地方。
"我可以参观一下吗?"她问。
"当然。"许沉帮她打开冰箱,把买来的食物一样样放进去,"当自己家就好。"
姜雨晴慢慢走过每个房间。主卧简洁得几乎冷清,床铺平整得像没人睡过;另一间被改造成了健身房,设备崭新得像是刚拆封;最后一间是书房,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放着三台显示器,旁边是一个上锁的文件柜。
客房比姜雨晴预想的要温馨许多。淡蓝色的床单,蓬松的羽绒被,床头甚至还放了一盏小巧的台灯。窗台上摆着一盆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子。
"你喜欢吗?"许沉站在门口问,"我昨天简单布置了一下。"
姜雨晴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背对着许沉,假装对那盆植物很感兴趣。"很喜欢,谢谢。"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
许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体贴地转移了话题:"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处理几封邮件。晚餐...真的不用麻烦你做。"
"我想做。"姜雨晴转过身,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就当是我的小小回报。"
许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姜雨晴坐在床边,轻轻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这个房间明显被精心准备过——新换的窗帘,床头插座上的多功能充电器,甚至浴室里未拆封的洗漱套装。许沉为她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就像住院期间记住她喜欢的咖啡口味一样。
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住院两周,她只回过一次出租公寓拿必需品。房东已经发来消息,说她拖欠的房租不能再拖了。姜雨晴叹了口气——失业三个月的积蓄所剩无几,她真的需要尽快找到新工作。
傍晚时分,姜雨晴拄着拐杖在厨房忙碌。许沉的冰箱里除了啤酒和速冻食品几乎空空如也,幸好他们下午买了新鲜食材。她哼着歌,将土豆削皮切块,胡萝卜和洋葱也很快在刀下变成整齐的丁状。
"需要帮忙吗?"许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雨晴转身,看到他换了居家服——深灰色的棉质T恤和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比白天柔和许多。"你会做饭?"她挑眉问道。
许沉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把闲置的刀。"切菜还是可以的。"他拿起一颗番茄,手法生疏但认真地切成小块。
姜雨晴注视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医院环境下的独处。许沉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些许须后水的味道,清爽而温暖。他的睫毛在厨房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你经常这样盯着人看吗?"许沉突然问,眼睛仍盯着手中的番茄。
姜雨晴慌忙转身去查看锅里的油温。"只盯着好看的人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许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那我应该感到荣幸?"
锅里的油开始冒烟,姜雨晴趁机转移话题:"油热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晚餐是简单的咖喱饭和蔬菜沙拉。许沉在餐桌旁坐得笔直,像是参加正式宴请一样拘谨。
"放松点,"姜雨晴忍不住笑道,"又不是米其林餐厅。"
许沉略显尴尬地松了松肩膀。"抱歉,很久没在家吃饭了。"
姜雨晴给他盛了满满一盘咖喱饭。"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许沉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吃。"他由衷地说,随即又吃了一大口。
看着许沉享受自己做的食物,姜雨晴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住院期间都是许沉照顾她,现在终于轮到她为他做点什么了。
"你做饭...很像我妈。"许沉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姜雨晴从未听过的柔软。
"这是夸奖吗?"姜雨晴笑着问。
许沉点点头,眼神飘向远处。"她在我高中时去世了,***癌。"他平静地说,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从那以后,家里就再没有过...这种味道。"
姜雨晴的心揪了一下。她伸手轻轻覆上许沉的手背。"我很抱歉。"
许沉的手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但没有抽走。"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轻声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们安静地吃完晚餐,谁也没有打破这份舒适的沉默。饭后,许沉坚持要洗碗,姜雨晴则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电视机播放着某个综艺节目,但她完全没看进去,注意力全在厨房里那个高大的背影上。
许沉洗碗的动作很笨拙,显然不常做家务,但他一丝不苟地擦干净每个盘子,再整齐地码放进消毒柜。姜雨晴想起自己公寓里堆积如山的脏碗碟,嘴角不自觉上扬——他们真是两个极端。
夜深了,姜雨晴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客房床铺柔软得像是云朵,她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呻吟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姜雨晴睁开眼,黑暗中只有闹钟的荧光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呻吟声再次传来,这次她听清了——是从许沉房间传来的。
姜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拄起拐杖,轻手轻脚地走向主卧。门没关严,透过缝隙能看到许沉在床上痛苦地扭动,额头上布满冷汗,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不要...林妍...别走..."
林妍?姜雨晴愣在原地。是许沉的前妻吗?他在噩梦中呼唤她的名字?
"许沉?"她轻轻推开门,"你没事吧?"
许沉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没有焦点。月光下,姜雨晴看到他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
"雨晴?"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抱歉,吵醒你了。"
姜雨晴走到床边,犹豫着坐下。"你做噩梦了。"
许沉用手抹了把脸,长长呼出一口气。"经常这样。"他苦笑,"习惯了。"
姜雨晴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药瓶,旁边是半杯水。许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迅速将药瓶扫进抽屉。
"安眠药?"她轻声问。
许沉点点头,没有多解释。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你叫了她的名字。"姜雨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林妍...是你前妻吗?"
许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嗯。"他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姜雨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入侵者,闯入了不该涉足的私人领地。"我回去睡了。"她站起身,"明天见。"
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皱眉。"别走。"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姜雨晴从未听过的脆弱,"就...坐一会儿。"
姜雨晴重新坐下,这次靠得更近一些。许沉的手慢慢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心湿冷,还在微微颤抖。
"我梦见她离开的那天。"许沉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远处的黑暗,"还有...其他一些事。"
姜雨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表示自己在听,但不会追问。
"三年了,"许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以为我已经忘了。"
姜雨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渐渐地,许沉的呼吸平稳下来,手指也不再颤抖。
"谢谢。"最终他说,松开了她的手,"回去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
姜雨晴点点头,起身离开。在关门前的最后一瞥,她看到许沉靠在床头,月光勾勒出他孤独的剪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雕像。
第二天早晨,姜雨晴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张便条和一把钥匙:"我去公司了,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这是家门钥匙。有事打电话。——许沉"
字迹比平时潦草,仿佛写得很匆忙。姜雨晴将钥匙握在手心,金属的冰凉触感提醒着她——这是许沉给予的信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共处模式。许沉早出晚归,姜雨晴则负责做饭和简单的家务。每天晚上,不管多晚,许沉都会回来吃她准备的晚餐,有时还会带回来一束鲜花或一块蛋糕。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那个噩梦之夜,但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许沉开始会在饭后陪她看一会儿电视,偶尔甚至会在周末带她出去散步。姜雨晴的腿伤渐渐好转,已经可以不用拐杖短距离行走了。
一个雨天的下午,姜雨晴决定整理一下客房衣柜。她的衣物不多,但许沉准备的衣架和收纳盒足够她分类摆放。当她试图将一个不用的空盒子放进走廊储物柜时,意外发现柜门是锁着的。
"奇怪..."姜雨晴嘟囔着,四处寻找钥匙。书房抽屉里或许有?许沉说过她可以自由使用家里的任何东西。
书房依旧整洁得近乎苛刻。姜雨晴小心地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文具和充电器。第二个抽屉里是一些文件和数据线,也没有钥匙的踪影。
当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时,一个白色药瓶滚到了前面。姜雨晴拿起来看了看——不是普通的安眠药,标签上印着"氯硝西泮",一种强效的抗焦虑药物。药瓶旁边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红色丝带系着,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林妍"两个字。
姜雨晴的心跳加速。这是许沉前妻的东西吗?为什么锁在抽屉里?她犹豫着是否应该打开看看,最终还是放下了文件袋。每个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就像她从未告诉许沉自己手腕上那道疤痕的全部故事。
正当她要关上抽屉时,一张照片从文件袋边缘滑了出来。照片上是许沉和一个漂亮女人的合影,两人站在某个度假村的泳池边,笑容灿烂。许沉看起来比现在年轻许多,眼里有光,手臂自然地环着女人的腰。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美得耀眼。
这就是林妍吧。姜雨晴轻轻抚过照片上许沉的笑脸,胸口泛起一阵酸涩。那时的他看起来多么快乐,与现在判若两人。
她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去,正要关上抽屉,突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许沉回来了?现在才下午四点,他很少这么早下班。
姜雨晴迅速整理好抽屉,刚走出书房,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许沉压抑的怒吼:"我说了不可能!"
她愣在原地,从未听过许沉这样失控的声音。
"你以为用这个就能威胁我?"许沉继续道,显然是在打电话,"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林总,你还想怎样?"
林总。又是那个神秘的电话。姜雨晴犹豫着是否应该回避,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许沉把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墙上。
"***职业道德!"许沉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三年前你毁了我的婚姻,现在还想毁掉我最后一点尊严?"
姜雨晴屏住呼吸,不敢移动。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因为许沉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惊的冷笑。
"好啊,那就公开吧。"他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看看最后是谁身败名裂。"
电话挂断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接着是一阵窸窣声,像是许沉滑坐到了地上。姜雨晴鼓起勇气,走向客厅。
许沉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领带松开,头发凌乱,手里还紧攥着手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让姜雨晴心头一震。
"雨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
姜雨晴走到他身边跪下,轻轻抱住他。许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崩溃般靠在她肩上,呼吸沉重而急促。
"没事的,"姜雨晴轻抚他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没事的..."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直到许沉的呼吸渐渐平稳。窗外,雨声淅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