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很小,也很破。
我们一家四口挤在里面,膝盖碰着膝盖。车轮子一滚,整个车厢就“咯吱咯吱”地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押送我们的是一队官兵,大概二十来人。领头的,还是那个络腮胡子校尉,叫王五。
我从旁人的议论里听来的。
囚车驶过长街。
天还没完全黑透,街上还有不少人。他们看见囚车,都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这不是乔尚书吗?昨天还威风八面呢。”
“活该!听说他女儿得罪了四皇子,想害未来的四皇子妃!”
“啧啧,一家子都完了,要被流放到黑石滩去。”
“黑石滩?那不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去了还能活?”
各种各样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我爹把头埋得很低,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辈子都要脸面,今天算是把脸丢尽了。
我娘靠在我身上, тихо地哭。
弟弟乔羽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拳头攥得死死的。
只有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看着那些曾经对我们点头哈腰的邻居,如今幸灾乐祸的嘴脸。
我没什么感觉。
人就是这样。你站在高处,他们捧着你。你摔下来,他们就踩你一脚。
道理很简单。
囚车出了城门,天就彻底黑了。
路变得颠簸起来。车轮压过石子,整个车厢都在晃。
我脖子上的木枷,磨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走了多久,王五喊了一声:“停!今晚就在这儿过夜!”
囚车停在一个破庙前。
我们被赶下车,推进了破庙大殿。
大殿里空荡荡的,神像的脑袋都掉了一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风从破了的窗户里灌进来,冷得人直哆嗦。
一个官兵提着个木桶进来,往地上扔了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你们的晚饭。”
那东西又干又硬,闻着还有一股馊味。是窝头,但比石头也软不了多少。
我爹和我娘看着地上的窝头,没动。他们这辈子,没吃过这种东西。
乔羽捡起一个,想咬,结果硌得他龇牙咧嘴。
“猪食!”他气得把窝头摔在地上。
王五走了进来,一脚踩在那个窝头上,碾了碾。
他看着乔羽,冷笑一声:“小子,还当你是尚书公子呢?到了这儿,有口猪食吃就不错了。再挑三拣四,明天连这个都没有。”
乔羽气得脸通红,想冲上去。
我拉住了他。
“哥,别冲动。”
然后我看着王五,平静地说:“官爷说的是。我们吃。”
我弯腰,把地上的几个窝头都捡了起来。我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我爹娘和乔羽。
“爹,娘,哥,吃吧。不吃东西,没力气赶路。”
王五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官兵们在庙外生了火,传来烤肉的香味。
我爹看着手里的窝头,长叹一口气,眼泪掉了下来。
“作孽啊……”
我娘也跟着哭。
我把窝头掰开,硬得像石头。我把它塞进嘴里,用力地嚼。
很难吃。拉嗓子。
但我还是咽了下去。
我得吃饭,得活着。我不但要自己活,还要让他们三个都活下去。
见我吃了,乔羽也拿起窝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爹我娘,在我的注视下,也含着泪,小口小口地啃着。
夜深了。
官兵们都睡了,只留下两个人守夜。
我们一家人背靠着背,挤在一起取暖。
我爹娘和乔羽都睡着了。他们太累了,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
我没睡。
我闭着眼睛,意识却沉入了空间里。
空间里,那堆金银财宝静静地躺着。药材,书籍,地契,都分门别类地放好。
最让我安心的,是那一座由麻袋堆成的小山。
粮食。
我的意念一动,一个麻袋就打开了。黄澄澄的小米流了出来。
我又打开一个袋子,是白花花的面粉。
还有肉。
抄家的时候,我顺手把厨房里挂着的几条腊肉和火腿也收了进来。
我的意念又转向那口泉。
泉水清澈见底。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好东西。
我用意识舀起一捧水。
水是温的。
我尝试着“喝”了一口。
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
身上的疲惫和寒冷,好像一下子被驱散了不少。脖子上被木枷磨破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
这水,能恢复体力。
我心里有了数。
我睁开眼,看了看睡得不安稳的家人。
我娘的嘴唇都干裂了。
我必须得让他们吃点好东西,喝点水。
我悄悄地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小水囊,里面装满了灵泉水。又拿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干。
这些东西,是我从自己院子的小厨房里收来的。原主乔桑有时候会自己做些点心,所以备着不少好东西。
我轻轻推了推我娘。
“娘,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把水囊递到她嘴边。“喝点水。”
她就着我的手,喝了两口。然后,她愣住了。
“桑儿,这水……是甜的。”
“嗯,”我低声说,“快喝。”
然后,我又把肉干递给她。“吃点东西。”
肉干的香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诱人。
我娘看着手里的肉干,眼睛里全是震惊和疑惑。
“桑ika,这……这是哪来的?”
“别问,”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吃,吃了才有力气。”
我又叫醒了我爹和乔羽。
他们俩的反应,比我娘还要震惊。
乔羽看着手里的肉干,压低声音问:“妹妹,你……你是不是藏了东西?”
“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看着他,“记住,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起扛过去。现在,吃东西,保存体力。别的,以后再说。”
乔羽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点了点头,没再问,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开始默默地吃肉干。
那一晚,我们一家四口,在破庙的角落里,悄悄地进行了一次“加餐”。
虽然还是又冷又饿,但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心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流放的路,还很长。
但我们,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