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永昌”当铺的后院,一间隐蔽的地下密室里,只有一盏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药材和尘土的味道。李茂贞裹着一张粗糙的毛毯,坐在一张简陋的板床上,身体依旧因为寒冷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他已经换上了一套陈远准备的粗布衣裳,虽然硌人,却比那件沾满血腥的士兵外套要安心许多。
陈远正在检查一个行囊,里面装着干粮、水囊、火折子、一些金疮药和一小袋碎银子。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陈……陈将军,”李茂贞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皇兄他……还有希望吗?”
陈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王爷,末将离开皇城前,得到的最后消息是……张维贤和王允之已经控制了所有宫门,紫宸殿被重兵围困。”他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李茂贞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国破家亡,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入泥沼。
陈远转过身,看着少年王爷悲恸的样子,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走到李茂贞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王爷,末将知道您此刻悲痛万分。但恕末将直言,悲伤无用。张贼弑君篡位,天下即将大乱。您是大渝皇室最后的血脉,是无数仍心念旧朝的忠臣义士的希望。您的安危,关系重大。”
李茂贞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男人:“希望?我现在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希望?”
“希望在于您还活着。”陈远的目光锐利如刀,“更在于……您身上似乎觉醒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李茂贞怀中,即使隔着衣服,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玉匣的特殊波动。
李茂贞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你……你知道这个?”
陈远点了点头:“末将曾是秦太尉的亲卫统领,太尉对皇室秘辛略知一二。相传太祖皇帝得山河社稷图残片,借此凝聚龙气,开创大渝三百年基业。此物乃国运象征,非李氏正统血脉无法承载其力。王爷方才在凝翠园击退禁军,使用的恐怕就是龙气之力,虽然尚且微弱且不受控制。”
李茂贞回想起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喃喃道:“龙气……我只是,只是很害怕,很愤怒……”
“情绪是引子,血脉是根基。”陈远解释道,“龙气与国运、民心相连,玄妙非常。末将虽不通术法,但也听太尉提及,龙气可护体、可破邪、甚至在一定程度影响气运。但运用之道,极为艰深,且若心术不正或国力衰微,必遭反噬。张维贤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称帝的合法性。”
李茂贞似懂非懂,但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那……我该如何运用这力量?”
“末将不知。”陈远摇头,“此乃皇室不传之秘,或许需要特定的功法口诀,或许需要机缘领悟。当务之急,是离开京城这个龙潭虎穴。唯有保住性命,才有机会探寻力量的本源,图谋将来。”
就在这时,地面上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敲击声,这是当铺老板发出的安全信号,但也意味着时间紧迫。
陈远站起身,将行囊背好,又将一把带鞘的短刀递给李茂贞:“王爷,把这个带上防身。我们该走了。城门虽然封锁,但太尉生前曾预留了几条隐秘的出城通道,以防不测。”
李茂贞接过短刀,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眼泪。皇兄死了,高公公死了,无数忠诚的人为他牺牲了。他不能再沉溺于悲伤。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报仇,也为了皇兄那句“黎民苍生”。
“我们怎么走?”李茂贞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哽咽,但已经多了一丝坚定。
“走水路。”陈远低声道,“京城漕运发达,护城河与城外运河相通。今夜大雪,守卫松懈,我们从一处废弃的排水闸口潜出去。可能会吃点苦头,但这是目前最安全的路线。”
片刻后,两人如同幽灵般离开了当铺后院,融入了漫天风雪之中。京城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了,气氛紧张。通缉潞王李茂贞的海捕文书恐怕天亮就会贴满全城。
陈远带着李茂贞,利用夜色和建筑物的阴影,躲避着巡逻队,最终来到一段僻静的城墙根下。这里杂草丛生,积雪覆盖着一个不起眼的、半浸在水中的洞口,散发着污水的腥臭味。这就是陈远说的废弃排水闸口。
“王爷,跟紧我。水下很冷,通道也可能狭窄,无论如何不要松手。”陈远递给李茂贞一根绳子,让他系在腰上,另一端则绑在自己腰间。
看着那漆黑、散发着恶臭的水洞,李茂贞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自幼锦衣玉食,何曾想过会有一天要钻这种地方。但回头望了望远处皇城方向隐约的火光,他咬了咬牙,将短刀插在腰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着陈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远不再多言,率先滑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然后示意李茂贞下来。当那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水淹没身体时,李茂贞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他紧紧抓住绳子,跟着陈远,义无反顾地潜入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艰险的黑暗水域。
雪花落在水面上,瞬间消融。京城的高墙在他们身后渐渐模糊。等待他们的,是千里逃亡,是烽火连天的乱世,也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通往未知未来的道路。怀中的玉匣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在回应着他心中那颗刚刚点燃的、名为“复仇”与“责任”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