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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娆醒了。头很疼。像是被人用锤子砸过。她坐起来。身上盖的是粗布被子,扎人。

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也扎人。这不是她的衣服。她死的时候,身上穿的是被血泡透的绫罗。

她下了床。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墙角有个水缸。

这是下人住的屋子。她走到窗边。窗户是纸糊的,破了个洞。她从洞往外看。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下有两个小丫鬟在扫地。唰啦,唰啦。阳光从槐树叶子缝里漏下来,

在地上晃。这个院子。她认识。她猛地转身,走到桌边。桌上有半碗喝剩的凉水。

旁边放着个日历牌,是府里管事自己做的。她伸手拨了一下那个木牌子。牌子翻了个面。

上面刻着字。三月初六。三月初六。阿娆的手停住了。她的手指开始抖。抖得厉害。

她把另一只手也按上去,还是止不住。三月初六。明天,就是三月初七。明天夜里,

禁军会冲进陆府。罪名是通敌叛国。一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一个不留。火会烧一整夜。

她会死在陆知行的房门口,肚子里插着一把刀。她是为了护着他死的。

可那个高傲的、连看她一眼都嫌脏眼睛的陆知行,最后还是死在了她面前。死之前,

他甚至没认出她。阿娆慢慢坐回凳子上。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很粗糙,有薄茧,

是常年干活留下的。这是十六岁的阿娆的手。她回来了。她回到了陆府被灭门的前一天。

她闭上眼。脑子里不是火光,不是血。是陆知行那张脸。那张总是冷冰冰的,

好像谁都欠他钱的脸。陆知行。你又活了。真好。也真坏。2阿娆出了门。她没走远,

就在院子里转。她得想个办法。救陆知行。救他一个人。救下一百二十三口,

那是神仙也办不到的事。皇帝要你死,你连呼吸都是错的。但她可以救陆知行。只要他活着,

就有机会。机会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得让他活着。她走到厨房。厨房里热气腾腾。

王厨子正在切肉,案板敲得梆梆响。“阿娆?你来干啥?饭还没好呢。”王厨子头也不抬。

“王叔,我有点饿,想先垫垫。”阿娆说。“自己去拿个馒头。”阿娆走到蒸笼边,

掀开盖子。热气扑了一脸。她拿了两个馒头,揣进怀里。她又看见墙角立着一根擀面杖。

很粗,很结实。是枣木的。她走过去,把那根擀面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拿那干啥?

”王厨子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我拿去防身。”阿娆说。“防啥身?

陆府还能进贼不成?赶紧走,别在这碍事。”阿娆没说话,拿着擀面杖就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把门插上。她把两个馒头放在桌上,又把擀面杖靠在墙边。

然后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这是她全部的家当。她打开箱子。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还有一个小布包。她打开布包,倒出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全是铜板。她攒了三年的钱。

一共是三百二十六个铜板。她把铜板全都收好,揣进怀里。鼓鼓囊囊的。

她看着墙角的擀面杖。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个车。她得把他弄出城去。她把门打开,

又走了出去。这次,她去了后院的马厩。马厩里味道很大。马夫老李头正在给一匹黑马刷毛。

“李叔。”阿娆喊了一声。“又是你?丫头,今天咋这么精神?”老李头笑呵呵的。“李叔,

我想借一下那辆拉草的板车。”阿娆指着角落里的一辆破板车。“借车?你借车干啥?

”“我……我有个亲戚在城外,给我带了点东西,我去拉回来。”老李头擦了擦手。

“那车可破得很,轮子都快散架了。”“没事,能用就行。”阿娆说。“行吧。

你用完早点送回来。”阿娆点点头。她走到那辆破板车旁边,摸了摸车架子。木头都开裂了。

但能用就行。她把车拉出马厩。车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现在,东西都齐了。就等天黑。

3天黑了。阿娆把板车藏在马厩后面的一个废弃的柴房里。她怀里揣着馒头和铜板,

手里拎着那根枣木擀面杖。她深吸一口气。她要去见陆知行。陆知行住在前院的“听雨轩”。

那是整个陆府最清净的地方。平时除了他贴身的小厮,谁也不许靠近。

阿娆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家丁,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个粗使丫鬟,

天黑了还往前院跑?阿娆不理他们。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她走到听雨轩门口。

两个家丁拦住了她。“干什么的?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一个家丁说。阿娆不说话。

她举起手里的擀面杖,对着那家丁的腿就砸了下去。“格当嘚——”一声闷响。

那家丁惨叫一声,抱着腿就蹲了下去。另一个家丁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丫鬟这么猛。等他反应过来,阿娆的擀面杖已经到了。又是一下。

也蹲下了。阿娆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虫叫。

正房的窗户亮着灯。陆知行在里面。她走到门口,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砰——”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屋里,陆知行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他听到声音,

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像刀子。“谁?”阿娆走了进去。

她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是我。”陆知行看着她。他皱着眉,

显然不认识她。“一个下人,好大的胆子。来人!”“没人来了。”阿娆说,

“你的人都被我打倒了。”陆知行站了起来。他很高,很瘦,穿着一身白袍,

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但他的眼睛里全是寒气。“你想造反?”“我不是来造反的。

”阿娆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救你的命的。”陆知行笑了。那是一种很冷的笑。

“救我?凭你?”“凭我知道你今晚就要死了。”阿娆说,“不是你一个人死。是你全家。

你爹,你娘,**妹,还有你家的三条狗,一个都活不了。”陆知行的脸色变了。

他盯着阿娆,像要把她看穿。“你***什么?”“我没胡说。今晚子时,

禁军会包围陆府。罪名,通敌叛国。”“一派胡言!”陆知行低吼,“我陆家世代忠良,

岂会通敌!你到底是何人?受谁指使?”“我没人指使。我只是个提前知道结果的可怜人。

”阿娆说,“陆知行,你别看书了。你娘房里那块祖传的玉佩昨天摔了一道缝,

她用红绳缠着藏在枕头底下,对不对?你爹今天晚饭喝了三杯‘女儿红’,不是平时的两杯,

因为今天是他和***成亲纪念日,对不对?你现在不信,可以去看看。”陆知行不说话了。

他看着阿娆。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震惊,怀疑,还有一丝恐惧。这些事,

都是府里的秘密。一个粗使丫鬟,怎么可能知道?4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火光。

红色的火光映在窗户纸上,把整个屋子都染红了。喊杀声,惨叫声,女人的哭声,混在一起,

像一锅烧开的水。陆知行猛地冲到窗边,他拨开窗帘往外看。他看到了火。看到了血。

看到了穿着黑甲的禁军。他们像一群冲进羊圈的狼,见人就砍。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没有动。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像。阿娆走到他身后。“现在,你信了?

”陆知行慢慢转过身。他看着阿娆,眼神里全是血丝。“为什么……”“没时间问为什么了。

”阿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像块冰。“他们马上就到这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陆知行还没反应过来。阿娆已经把他往外拖。他的脑子是空的。他看到火,看到血,

看到他平时熟悉的那些人一个个倒下。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阿娆拉着他的手,

那只粗糙的手,很有力。她拉着他,跑出听雨轩。院子里,已经到处都是尸体。阿娆拉着他,

在尸首之间穿行。她一点都不怕,好像走在自家菜园子里一样。“这边!”她低吼一声,

拉着陆知行拐进一条小路。这条路是下人走的,平时很偏僻。陆知行从小到大,从没走过。

他们跑到后院。马厩那边也着火了。马在嘶叫。阿娆拉着陆知行,冲进了那个废弃的柴房。

那辆破板车还在。“上车!”阿娆喊。陆知行看着那辆破车,愣住了。“上车!躺下!

”阿娆又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陆知行鬼使神差地就爬了上去。

他躺在车里,身体僵硬。阿娆抓起旁边堆着的干草,一把一把地往他身上盖。

很快就把他埋了起来。“别出声!”她说完,就跑到车前,抓起车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

把板车拉出了柴房。车轮子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就在这时,一队禁军冲了过来。“站住!

干什么的!”阿娆心里一紧。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一个领头的禁军看着她,

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破车。“车里装的什么?”“草。”阿娆说,“我……我是府里的丫鬟,

这是拉草的车。”“这么晚了,拉草去哪?”“我……我家里有急事,想请个假回家,

管事的不让,我就……我就想偷跑出去。”阿娆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大爷,求求你,

放我走吧,我家里出事了……”那领头的禁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个粗使丫鬟,

身上脏兮兮的,拉着辆破车,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要犯。“滚!别在这碍事!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谢谢大爷!谢谢大爷!”阿娆连连点头,拉着车就跑。她跑得很快。

车颠簸得很厉害。车里的干草下面,陆知行一动不动。他能闻到干草的味道,

还有泥土的味道。他能感觉到阿娆奔跑时,整个车都在晃。他听着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

他活下来了。被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丫鬟,用一辆破板车,拉着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5阿娆拉着车,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城门,跑上官道,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她停下脚步,

把车把一扔,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个破风箱。

她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她走到车边,把干草拨开。陆知行躺在里面,眼睛睁着,

看着天上的星星。他的脸上,身上,全是干草屑和泥土。他那身干净的白袍,

现在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他看着阿娆。眼神很复杂。有迷茫,有屈辱,有不甘,

还有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起来。”阿娆说。她的声音很平静。陆知行没动。

“我叫你起来。”阿娆又说了一遍。陆知行慢慢坐起来。他看着阿娆。这个丫鬟,从头到尾,

都冷静得可怕。好像她经历的不是一场灭门惨案,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夜奔。“你是谁?

”他问。声音沙哑。“我是谁不重要。”阿娆从怀里掏出一个冷掉的馒头,扔给他。

“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的了。”陆知行接住那个馒头。他很饿,但他没吃。

他只是看着阿娆。“你的?”“对,我的。”阿娆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很奇怪的笑,

“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你的命是我的。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我的狗。我的奴隶。

让**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听懂了吗?陆大少爷?”陆知行握紧了手里的馒头。

他的指甲陷进馒头里。他,堂堂陆家嫡长子,京城有名的才子,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

现在,一个丫鬟,说他是她的狗。屈辱。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想把馒头砸她脸上。

他想掐住她的脖子。他想杀了她。可他不能。他没了家,没了钱,没了身份。

他现在一无所有。他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他唯一的依靠,

就是眼前这个说他是她的狗的丫鬟。他看着阿娆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但星星是冷的。她的眼睛里,比星星还冷。“为什么?”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阿娆说,“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当我的好奴隶。”她说完,

就自顾自地走到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下。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陆知行看着她的背影。瘦瘦小小的,却挺得笔直。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馒头。他咬了一口。

很硬。很干。难吃死了。可这是他重生以来,吃到的第一口饭。他一口一口,

把整个馒头都吃了下去。6天亮了。阿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

”陆知行也站起来。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他的白袍皱巴巴的,头发上还沾着草。

看起来狼狈不堪。他们沿着官道走。阿娆在前面,陆知行在后面,隔着几步远。谁也不说话。

走到中午,他们到了一个小镇。镇子不大,但很热闹。卖东西的,买东西的,人来人往。

阿娆带着陆知行,在镇上转了一圈。最后,她在一家当铺门口停下了。“进去。”阿娆说。

陆知行看着“通源当”三个字,脚步像灌了铅。他这辈子,从没进过这种地方。

阿娆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知道要脸了?你的脸值几个钱?能当一顿饭吗?”她说着,

就自己走了进去。陆知行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跟了进去。当铺里光线很暗。

一个戴着瓜皮帽的朝奉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当什么?

”阿娆把怀里的铜板都掏出来,倒在了柜台上。叮叮当当,一大堆。“我要换银子。

”那朝奉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一堆铜板,换什么银子。”阿娆不理他,

她转头看着陆知行。“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陆知行僵住了。他身上唯一值钱的,

就是腰上挂着的一块玉佩。那是他出生时,他爷爷给他的。和田玉,温润通透。

他摸着那块玉,手在抖。“快点!”阿娆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陆知行闭上眼。他解下玉佩,放在了柜台上。像是割了他一块肉。那朝奉拿起玉佩,

眯着眼看了看。“嗯,成色不错。要当多少?”“能当多少就当多少。”阿娆说。

朝奉在手里掂了掂。“五两银子。”陆知行猛地睁开眼。“这玉值五十两!”“五十两?

”朝奉笑了,“小哥,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你像是能拥有五十两玉佩的人吗?不当就拿走。

五两,爱当不当。”阿娆一把按住陆知行的手。“当。”她拿过那五两银子,揣进怀里。

然后拉着陆知行就往外走。出了当铺,陆知行一把甩开阿娆的手。“那是我的东西!

”“现在是我的了。”阿娆说,“我救了你的命,你一块玉都舍不得?

”“你……”“你什么你?”阿娆瞪着他,“从现在起,你身上的一切,包括你这条命,

都是我的。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隶。主人的东西,不就是奴隶的东西吗?奴隶的东西,

主人拿来用用,不是天经地义吗?”陆知行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她。

这个丫鬟的嘴巴,比刀子还厉害。“走吧,我的好奴隶。”阿娆说,

“我们去给你买个新身份。”7阿娆带着陆知行,没去买衣服,也没去找客栈。她带着他,

来到了镇子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这里有一排低矮的棚屋,住的都是些最下苦力的人。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霉味和劣酒的味道。她在一个卖假文书的小贩面前停了下来。

那小贩贼眉鼠眼,正蹲在地上抽烟。“老板,办个文牒。”阿娆说。小贩抬起眼皮,

打量了他们一下。“男的还是女的?”“男的。”“想叫什么?从哪来?

”“就叫……阿狗吧。”阿娆随口说道,“从哪来?就说是从北边逃荒来的,

家里人全饿死了。”小贩嘿嘿一笑。“好名字。五钱银子。”阿娆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

扔给他。小贩接过银子,在牙上咬了咬,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纸,

又拿出笔墨,蹲在地上就写了起来。刷刷刷,几下就写好了。还按了一个模糊的红印。

他递给阿娆。“拿好了。保你出不了事。”阿娆接过那张“文牒”,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陆知行。“从今天起,你不叫陆知行了。你叫阿狗。”陆知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阿狗。这是人名吗?“怎么?不喜欢?”阿娆凑近他,

压低声音说,“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不叫。那你就回到官道上,等着禁军找到你。或者,

你就饿死在这。你选一个。”陆知行不说话了。他看着阿娆。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的笑容。她好像很享受他现在这副样子。她不是在救他。

她是在报复他。可他根本不认识她。“走吧,阿狗。”阿娆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轻不重。

“主人我饿了,我的好奴隶该去找点活干了,不然我们晚上就要睡大街了。”她说完,

就转身走了。陆知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好像一点温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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