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林见清站在画室门口,望着窗外细密的雨丝,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雨天。三年了,
每个雨天都会让他想起江默离开的那一天,仿佛时光从未真正流逝。雨滴顺着玻璃窗滑落,
留下蜿蜒的水痕,就像他心中从未愈合的伤口。这座城市总是多雨,尤其是在这个季节,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永远也哭不完的伤心人。“林老师?林老师?
”画廊老板李诚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林见清眨了眨眼,
转过身面对这个圆滑的中年男人。展览厅里人来人往,
西装革履的收藏家、衣着前卫的评论家、好奇张望的艺术爱好者,
他们在他那些画作前驻足、低语、赞叹。而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模糊而遥远。“您的画真是太棒了!”李诚***手,脸上堆满职业性的热情笑容。
“开展才两个小时,已经有三幅作品被预订了。特别是《无声告白》系列,
观众反响非常热烈。有位瑞士收藏家出价五万,想买下《雨中的咖啡馆》。
”林见清勉强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墙上挂着的那些作品——无一例外,
全是同一个男人的侧脸、背影、局部特写。那是江默,他无声世界里的唯一声音,
他创作灵感的全部来源,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特别是这幅《无声告白》,
”李诚驻足在一幅大型油画前,语气夸张,“眼神里的情感太复杂了,
渴望、克制、恐惧...你是怎么捕捉到的?”画中的江默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抵着玻璃,
眼神望向远方,有一种即将融化的脆弱感。林见清记得创作这幅画时的心情,
那是他们分手前一个月,江默常常这样站在窗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告别着什么。
那些日子里,林见清常常在深夜醒来,看见江默独自站在窗前,
月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要延伸到另一个世界。“因为那是他看我的眼神。
”林见清轻声说,声音小到几乎被雨声掩盖。李诚没有听清,但识趣地没有追问。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他知道每个艺术家都有不愿触碰的禁区。而林见清的禁区,
显然就是画中这个神秘的男人。1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林见清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那时的林见清还是个美院三年级学生,为了支付学费和生活费,
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名为“墨香”的咖啡店打工。那是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咖啡店,
但咖啡豆的品质极佳,老板娘也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对勤工俭学的学生格外照顾。
那是个五月的午后,雨丝细密而绵长,街道上行人稀少。林见清正在擦拭咖啡机,
门铃清脆地响起,一个肩头落着细碎水珠的男人推门而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针织衫,
身形修长挺拔,头发被雨水微微打湿,几缕贴在额前。最吸引林见清的是他的眼睛——深邃,
沉静,像是盛满了整个阴天的忧郁,却又奇异地清澈见底。男人走到柜台前,
用手指着菜单上的美式咖啡,然后掏出手机打字,将屏幕转向林见清:“一杯美式,谢谢。
”字体放大到几乎笨拙的程度。林见清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微笑着点头。
在准备咖啡的间隙,他偷偷观察着这个男人——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线条分明的下颌,
还有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有淡淡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男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画本和铅笔,开始专注地素描。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咖啡店里回荡着轻柔的爵士乐,而那个男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林见清送咖啡时忍不住瞥了一眼,纸上是一个男人的侧脸肖像,
线条干净利落,神韵抓得极准。画中人的眼神忧郁而深邃,竟与作画者有几分神似。
“你画得真好。”林见清忍不住赞叹,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男人抬头看他,似乎从他的表情读懂了意思,微微一笑,在画本边缘写道:“谢谢。
你也是学画的?”林见清惊讶于他的敏锐,点了点头,
指了指自己衣服上不小心沾到的颜料痕迹。男人会意地笑了,
那笑容让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起来,眼中的阴霾也暂时散去。就这样,
他们开始了这种特殊的交流——半靠文字,半靠眼神和表情。那天下午,
咖啡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林见清趁着空闲,也在自己的速写本上画了起来。
他画的正是那个陌生男人的侧影——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握着铅笔的修长手指。
当男人准备离开时,走到柜台前结账,无意中瞥见了林见清的画。他愣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在手机上打字:“能给我看看吗?
”林见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速写本。男人一页页翻看着,眼中赞赏的神色越来越浓。最后,
他在手机上写道:“你的线条很有生命力。我是江默,插画师。”“林见清,美院学生。
”林见清接过江默的手机,打下这行字,然后又补充道,“你的画也很棒,
特别是眼神的处理。”江默微微一笑,在手机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有空可以一起画画。
”那天晚上,林见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那个雨中的邂逅。江默那双深邃的眼睛,
那专注作画的神情,还有那沉默却有力的存在感,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那个新存的号码,犹豫再三,
最终只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是林见清,今天在墨香咖啡店。”几分钟后,
手机亮起:“记得。你的速写本落在我这里了。”林见清猛地坐起,四处翻找,
果然不见了自己的速写本。那本子里不仅有他平日的练习,还有一些私密的创作和心情随笔。
“明天我还会去咖啡店,可以还给你。”又一条信息进来。“谢谢,我明天下午三点下班。
”林见清回复道,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期待。2第二次见面,
林见清才真正开始了解江默的世界。那依然是一个雨天,林见清下班后,
看见江默已经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放着两杯咖啡和那个熟悉的速写本。“你的拿铁,
”江默在手机上打字,“希望没记错你的口味。”林见清有些惊讶地接过咖啡,
他没想到江默会记得他喜欢喝什么。翻开速写本,
他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幅画——是他站在柜台后的样子,系着咖啡店的围裙,
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画中的他眼神明亮,整个人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画得不好,
请别介意。”江默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林见清摇摇头,在餐巾纸上写道:“很美,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看。”江默看着这句话,耳根微微泛红。那天下午,
他们用纸笔和手机交流了整整三个小时。林见清才知道,江默是三年前因意外失聪的插画师,
如今在一家知名出版社工作,负责图书插画。十岁时,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听力,
却没能磨灭他对艺术的热爱。凭借惊人的毅力和天赋,他考上了国内顶尖美术学院,
毕业后成为自由插画师,在业内已小有名气。“听不见也有好处,”江默在画本上写道,
“世界很安静,可以更专注地观察细节。比如你现在,虽然笑着,但眼睛里有一点忧愁。
”林见清惊讶于他的敏锐。那天他刚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心脏病复发,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而他**的微薄收入根本无力承担。家里的书店经营状况不佳,母亲整日忧心忡忡,
作为独子,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我爸爸生病了,”林见清在餐巾纸上写道,
“需要钱做手术。”江默看了,沉默片刻,然后写道:“我很抱歉。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林见清摇摇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他们才第二次见面,
江默的关心却如此真诚。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一种特殊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
对林见清而言,江默的世界虽然寂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他感到安宁。
他不必掩饰自己的忧虑,不必强装笑脸,因为江默总能看穿他表面的伪装,
直抵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而在江默眼中,林见清是少数不把他当作“残疾人”看待的人。
林见清会跟他争论艺术观点,会在他工作室弄得满身颜料时无奈地摇头,
会在他熬夜工作时强行关掉他的台灯,会因为他不好好吃饭而生气。在林见清面前,
他不必是那个坚强的、克服了听障的励志典范,他可以脆弱,可以迷茫,
可以只是一个普通的、爱画画的人。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江默邀请林见清去他的工作室。
那是位于老城区的一栋旧楼,但内部装修得简洁而舒适。
最让林见清惊讶的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画册和文学书籍。“你看得完吗?
”林见清比划着问,这一个月来,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手语。
江默笑着用手语回答:“阅读不需要听力。”然后他又补充写道,“视觉是另一种听觉。
”书架上还摆放着几个相框,大多是江默与一位优雅女士的合影。
林见清后来知道那是江默的母亲,在他失聪后第二年因病去世。江默的父亲早已重组家庭,
很少联系。这些往事江默总是轻描淡写,但林见清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的伤痛。
工作室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画桌,上面散落着各种画笔、颜料和画稿。
墙上贴满了江默的插画作品,有的是为童话书配的图,有的是为文学作品创作的插图,
还有一些是纯粹的个人创作。“这是我最喜欢的。”江默指向墙上一幅色调温暖的画。
画中是一个小男孩坐在窗台上,窗外是满天繁星,男孩手中捧着一本书,眼神充满向往。
“很美,”林见清写道,“有种孤独但不寂寞的感觉。”江默的眼睛亮了起来,
显然很高兴林见清能理解画中的情感。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工作室吃外卖,
看江默收集的画册,用纸笔交流到深夜。当时钟指向十一点时,林见清才惊觉时间已晚。
“我该回去了。”他写道。江默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
江默突然伸手轻抚林见清的脸颊,然后吻了上去。那个吻很轻,很短暂,
却让林见清整个人都僵住了。分开后,林见清一字一顿地说,
确保江默能看清他的唇语:“我喜欢你。”江默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里面有惊喜,有感动,
还有一丝林见清当时没能读懂的忧虑。3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是林见清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周末,林见清常常陪着江默去写生。
江默喜欢画城市角落——老巷口的石阶,墙头的野猫,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人群。
林见清则喜欢画江默——画他专注作画时的侧脸,画他看见有趣事物时的微笑,
画他偶尔流露出的寂寞神情。“你为什么总画我?”有一次江默在画本上写道。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林见清回答。江默耳根微微泛红,低头继续作画,
但嘴角一直带着笑意。林见清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夜,他们在江默的工作室里各自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