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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一年里天最短,夜最长的一天。

屋外飘着细雪,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林舒站在门口,看着屋内那个慢吞吞收拾着行李的老人。

她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凝成一团。

“张大爷,十点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老人姓张,叫***,今年八十有二。

是她一年前租下这套房子的租客。

张大爷佝偻着背,动作迟缓地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叠好,放进一个蛇皮袋里。

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小林啊,你看这天……大雪封门的,外面冷得能冻死人。”

“能不能……再宽限两天?”

林舒面无表情。

“合同昨天就到期了。”

“我提前一个月就通知过你。”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知道,我知道。”张大爷连连点头,声音里带着哀求,“可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地方去啊。我儿子……他电话打不通,我……”

“那是你的事。”

林舒打断了他。

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意思很明显。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张大爷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其实他的东西很少。

一个蛇皮袋,一个老旧的木箱子,还有一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褥。

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楼道里开始有邻居探出头来。

对门的王婶第一个开了腔,嗓门又高又亮。

“哎哟,小林,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你让张大爷上哪儿去啊?”

林舒没看她,视线依然落在张大爷身上。

“王婶,这是我的房子。”

一句话,堵得王婶脸色通红。

“你的房子怎么了?你的房子就能不讲人情吗?人家八十多了,孤苦伶仃的,你赶他出去,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就是啊!现在的小年轻,心怎么这么狠!”

“租金少你一分了还是怎么的?非得冬至这天赶人走,缺不缺德啊!”

三楼的李哥,四楼的赵姐,都加入了声讨的行列。

一时间,整个楼道里充满了对林舒的指责和谩骂。

他们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怪物。

林舒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疼。

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不能解释。

一个字都不能。

张大爷终于收拾好了。

他拖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子,一步一挪地往门口走。

经过林舒身边时,他停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走出去了。

走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风雪里。

林舒看着他的背影,那个佝偻的、单薄的背影,很快就要被风雪吞没。

她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心软。

绝对不能。

她伸手,准备关门。

“等等!”

王婶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她肥胖的身体挡住了门。

“林舒!你今天要是敢把门关上,我就……我就去社区举报你!告你虐待老人!”

“对!我们都给你作证!”

邻居们群情激奋。

他们把张大爷当成了需要被拯救的弱者,而林舒,就是那个面目可憎的恶霸。

林舒看着他们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同情心,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伸手去推门。

王婶死死抵住。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又带着些许严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都在干什么?聚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走了上来。

他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眉眼周正,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和职务。

沈默,社区***。

王婶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冲过去拉住他的胳膊。

“沈警官!你可来了!你快管管她!她要把张大爷赶出去!这么冷的天,这不是谋杀吗!”

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向门口的林舒,又看了看楼下院子里,那个独自坐在蛇皮袋上,任由雪花落满肩头的孤独身影。

冬日的寒风里,那一幕显得格外凄凉。

沈默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走到林舒面前,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是你?”

林舒认识他。

刚搬来时去社区登记,就是他办的。

一个很有原则,甚至有些一板一眼的年轻人。

林舒点点头,没说话。

“为什么要赶走他?”沈默的语气很冲,“合同到期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基本的同理心和人道主义呢?”

林舒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磨得有些旧了的棉拖鞋。

还是不说话。

她的沉默在沈默看来,就是默认,是心虚。

他心里的火气更盛。

“你知不知道,遗弃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是违法的?”

林舒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着沈默,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不是我父母,我没有赡养他的义务。”

“我是房东,他是租客。”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一纸合同。”

“现在,合同结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冷酷无情的话给镇住了。

连刚才还咋咋呼呼的王婶,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沈默的脸色铁青。

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理直气壮的“恶人”。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他指着楼下那个苍老的身影。

“那你也不能在今天,用这种方式,把他赶出去。这不合情,不合理,更不合法!”

林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不合法?那你告诉我,我违反了哪条法律?”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沈默被她问得一噎。

确实,从法律条文上讲,合同到期,房东收回房子,天经地义。

可……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舒不再看他,转身就要进屋关门。

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就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她看到了一幕让她遍体生寒的景象。

楼下,那个一直低着头、显得无比孱弱可怜的张大爷,缓缓抬起了头。

他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漫天的风雪,林舒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却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投射过来的视线,冰冷、锐利,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衰弱和无助?

林舒的心脏猛地一缩。

门,“砰”的一声被她用力关上。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外面的敲门声和叫骂声仿佛都远去了。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张大爷最后那个眼神。

是错觉吗?

一定是。

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林舒拼命地想说服自己。

可那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林舒!开门!”

沈默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你这种行为,我们社区绝对不能容忍!”

林舒闭上眼。

解释?

她要怎么解释?

说这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老人,很可能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说她之所以这么着急赶他走,是因为她收到了威胁?

谁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她疯了,在为自己的冷血找借口。

门被敲得震天响。

林舒捂住耳朵,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她将脸埋进膝盖里。

别逼我。

求求你们,别再逼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去。

大概是骂累了,也闹够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舒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客厅的窗户没关严,冷风灌进来,吹起了桌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人,正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是她的丈夫,周越。

一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丈夫。

林舒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阿越,我该怎么办?

他们找来了。

他们真的找来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林舒颤抖着手,拿了出来。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游戏,才刚刚开始。”

林舒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他们!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再是那种急躁的捶打,而是不轻不重、极有节奏的三下。

笃。

笃。

笃。

林舒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敲门的方式……

是周越生前和她的暗号。

除了她和他,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门外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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