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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的喜宴定在正月十六,说是"双六顺"的好日子。可从祠堂回来那天起,她就没笑过,坐在绣绷前的时间越来越长,绣的却净是些带刺的花、带钩的藤,看着让人心里发紧。

喜宴前三天,婆家派人送来了嫁妆清单,最底下一行写着:"需备贞洁带一副,银质,系祖传规矩。"春桃娘拿着清单的手直抖,往灶膛里添柴时,火星子溅出来,烧了灶王爷的供品。

"这啥规矩?"娘的声音发颤,"我嫁过来时咋没听说过?"

春桃没说话,拿着清单去找周桂枝。周桂枝正在晒草药,竹匾里摊着艾草、益母草,空气中飘着股苦香。"桂枝婶,您知道这贞节带吗?"

周桂枝接过清单,眉头拧成个疙瘩:"老早以前是有这说法,说是新娘子得戴着,第二天由婆婆查验,证明清白。"她把清单往竹匾上一拍,"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套?"

"他们说,这是陈家的规矩。"春桃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说我不戴,就是看不起他们家。"

周桂枝往祠堂方向看了眼,刘老倔正坐在祠堂门口晒太阳,军用水壶放在脚边。"陈家的规矩?"她冷笑一声,"我嫁进陈家三十多年,咋不知道有这规矩?怕是有人故意刁难你。"

春桃的眼圈红了:"婶,我真的......"

"我知道。"周桂枝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味草药,"这是调经的,你按时喝,别听他们瞎咧咧。"她顿了顿,"那贞洁带,你别管,有婶在。"

可春桃没敢不听。喜宴前一天,她还是托银匠打了副银质的贞节带,藏在陪嫁的木箱最底层,上面压着娘绣的百子图被面。她想,就当是演戏,演完这出,日子总能过下去。

喜宴当天,祠堂东厢房被红绸子裹得严严实实,连梁上的蛛网都系着红布条。春桃坐在炕沿上,红盖头遮着脸,听见院里猜拳的声音、女人的笑骂声,还有婆家亲戚说的闲话——"听说这姑娘身子骨弱,怕是难生养"、"长得倒是俊,就是性子太闷"。

她的手攥着衣角,指尖冰凉。红盖头的流苏垂下来,扫过手背,像小虫子在爬。她想起周桂枝早上跟她说的话:"实在不行就跑,婶在老槐树下给你留着门。"

院里突然炸了锅。

"贞洁带呢?"婆婆尖利的声音像把剪刀,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咱陈家娶媳妇,规矩不能破!"

盖头被猛地扯掉,春桃的脸白得像张纸。她看见婆婆手里攥着陪嫁的箱子钥匙,锁已经被撬开,里面的被褥、衣裳被翻得乱七八糟,唯独那个红布包着的小木盒空了——早上她临出门前,不知怎么就想把那东西拿出来,藏在了自家炕洞里。

"我......我没带。"春桃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那玩意儿早就不兴了......"

"不兴?"婆婆把手里的镶银筷子往地上一摔,"咔嚓"折成两截,"没这东西,谁知道你是不是干净身子?"

满屋子的人都噤了声,女人们的眼神在春桃身上剜来剜去,男人们蹲在墙角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春桃的娘扑过来想护着她,被亲家母一把推开:"别碰我家媳妇!哦不,现在还不是!"

有人从炕席底下拽出个红枕套,是春桃绣了三个月的交颈鸳鸯。婆婆抢过去,两手用力一撕,"刺啦"一声,棉絮像雪崩似的涌出来,埋住了掉在地上的一张纸。

春桃眼尖,那是她藏了半个月的化验单。

她疯了似的想捡,却被婆婆一脚踩住手背。"子宫肌瘤?"婆婆念着化验单上的字,突然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怪不得藏着掖着,原来是不能生!破鞋!"

手背传来的疼钻心刺骨,春桃却没哭。她看着那些棉絮混着地上的蹄髈汤,把化验单泡成一团模糊的纸浆,突然想起周桂枝说过的话:有些东西,破了比完整着强。

喜宴最终变成了闹剧。春桃被娘拽回家时,村里的孩子跟在后面起哄,扔过来的泥巴砸在她的蓝布棉袄上,像块丑陋的疤。她一路没回头,直到进了自家院门,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震得屋檐上的雪都掉了下来。

"哭啥?"娘给她揉着红肿的手背,"咱不嫁了,不受这窝囊气。"

春桃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那张被踩烂的化验单,小心翼翼地展开:"娘,医生说能治的,真的。"

娘看着她手里的纸,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没本事,护不住你。"

那天下午,春桃把自己关在屋里,把所有绣品都倒在炕上——未完成的百子图、绣了一半的鸳鸯枕、还有那块藏着心事的芦苇荡帕子。她拿起剪刀,想把这些都铰了,可剪刀刚碰到芦苇荡帕子,就停住了。

窗外传来周桂枝的声音,她在跟春桃娘说话,语气急冲冲的:"我就说那家人不是东西,当年建国他爷爷还受过春桃爹的恩呢......"

春桃赶紧把帕子藏进褥子底下,掀开门帘出去。周桂枝正站在院里,手里拿着个布包,看见春桃,眼圈红了:"傻姑娘,受委屈了。"

布包打开,里面是件新做的蓝布衫,针脚细密,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穿上这个,"周桂枝拉着她的手,"晦气都能冲走。"

春桃摸着新衣裳,突然问:"桂枝婶,我太姥真的用绣剪绞过裹脚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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