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许家坳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爹请了村里的拖拉机，把我和堂哥许浩，还有我们那点可怜的行李，送到镇上的汽车站。

一路上，拖拉机突突地响，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我爹坐在我旁边，意气风发，跟每一个路过的村民打招呼。

“送我儿子上省城读书去！”

那骄傲的劲儿，仿佛我是要去上大学，而不是去读一个前途未卜的高中。

到了车站，他把我和许浩的行李搬下来。

他拍着许浩的肩膀，说得比对我都亲热。

“阿浩，到了城里，就跟着你弟，他有出息，亏待不了你。”

然后他转向我，脸色沉了下来。

“知舟，照顾好你哥，听见没？你要是敢让他受一点委屈，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浩在一旁，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和轻蔑。

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弟弟，更像是在看一个……即将为他服务的下人。

车来了。

我准备上车，我妈刘秀芳从后面挤了过来。

她手里攥着一个布包，满头大汗。

“知舟，等一下！”

她把布包塞到我手里，气喘吁吁。

“这里面……是几个煮鸡蛋，还有……还有妈给你凑的五十块钱，你拿着，在路上买点水喝。”

她的声音很低，像怕被我爹听见。

我捏着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币，还有那温热的鸡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

“快走吧，别误了车。”

她推了我一把，然后迅速转身，混进了人群。

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一声再见。

我上了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缓缓开动。

我看见我爹还在和许浩的爹，我叔许建军，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我看见许浩冲着我，做了一个轻蔑的口型。

——“土包子。”

我没理他。

我只是在人群里，疯狂地寻找我妈的身影。

终于，在车站的角落，我看见了她。

她瘦小的身影，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远远地望着我。

没有招手，也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

眼神里，是全世界最深的不舍和担忧。

车子越开越远，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山，剥开一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狠狠地咬了一口。

又干又噎。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告诉自己，许知舟，你要争气。

你一定要混出个名堂。

为了你妈，也为了你自己。

你要把她接出那个地方。

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