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圣旨到安国公府的那一日,妹妹婉儿正巧“病”了。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美得像一朵易碎的琉璃花。爹娘围在她的床前,满眼都是疼惜。而我,林书案,
安国公府那个不起眼的长女,正站在角落里,像一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影子。
“……朕闻安国公有女婉儿,贤良淑德,貌美无双,特选入宫,册为婉嫔,三日后入宫,
钦此。”尖细的嗓音落下,满室寂静。爹猛地回头看我,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娘的哭声瞬间响起:“我的婉儿啊,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宫里的苦寒!这可怎么办啊!
”婉儿也跟着落下泪来,虚弱地咳嗽着:“爹,娘,
女儿不孝……咳咳……都是女儿福薄……”一场完美的戏。我在心里冷笑。婉儿的“病”,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圣旨下来的时候来。不过是她听闻当今圣上萧烬言性情冷酷,
杀伐果断,后宫形同虚设,怕自己进去受了冷落,才使出的惯用伎俩。果然,我爹沉着脸,
目光最终落定在我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书案,**妹身子不好,圣意难违。你,
代替**妹入宫。”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代替?说得多么轻巧。从出生起,
我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代替”婉儿而存在。她不喜欢的夫子,我去听学;她不想见的女客,
我去应酬;她闯了祸,我去领罚。因为她是安国公府的嫡次女,是爹娘的心头肉,
是名满京城的绝色美人。而我,只是那个名字取得像个男人,容貌平平,性格沉闷,
永远活在她光环下的姐姐。“书案,你听见没有?”我爹的声音带上了怒意,
“这是为了我们安国公府的荣耀,也是为了**妹。你身为长姐,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满室的虚伪,“爹,
冒犯君上是***的大罪。”“糊涂!”我爹怒喝道,“谁说要冒犯君上了?
你和婉儿是双生子,虽容貌不尽相同,但只要我们运作得当,谁又能分得清?等你入了宫,
站稳了脚跟,再寻个机会让**妹进宫,到时姐妹二人同心协力,
还怕没有我们林家的好日子?”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
只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我看向我娘,她擦着眼泪,
对我挤出一个哀求的表情:“书案,算娘求你了。**妹她……她真的受不了那个苦。
你从小就比她坚强,你就帮帮**妹吧。”帮?我捏紧了袖中的手。我记得,三岁那年,
我和婉儿同时掉进冰湖,下人先救了婉儿,我被捞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是奶娘拼死把我救回来的。爹娘抱着婉儿心肝宝贝地叫,只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说我命硬。
我记得,十岁那年,婉儿打碎了先皇御赐的花瓶,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替她认了罪,
被爹用家法打得三天没下床。婉,儿却在第二天就穿着新衣裳,和一群贵女们开心地赏花了。
我记得,十五岁那年,京城有名的才子陆公子对我表示好感,婉儿知道后,
只对娘说了一句“姐姐似乎与陆公子走得太近了”。第二天,我就被关进了祠堂,
被逼着发誓永不再见陆公子。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我的心,
早已在那一次次的“理应如此”和“帮帮**妹”中,变得比深冬的寒冰还要冷。“好。
”我看着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看到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娘松了一口气,
而床上的婉儿,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察的、得意的微笑。他们都以为我妥协了,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当我说出那个“好”字时,
心里想的却是:这安国公府,这所谓的亲人,我林书案,不要了。二入宫的那天,
天灰蒙蒙的。我穿着本该属于婉儿的华丽宫装,脸上被脂粉堆砌出三分婉儿的神韵。
娘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我要谨言慎行,要尽快获得皇上的恩宠,为婉儿铺好路。
“你只要记住,你现在就是婉儿,林婉儿。”她看着我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不舍,
只有审视和算计,“不要露出破绽,不要给家里惹麻烦。”我垂下眼帘,
温顺地应着:“女儿知道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宫门,那高大的朱红色宫墙,
像一张巨兽的口,将我和过去的一切彻底隔绝。我被封为婉嫔,住进了偏远的流云宫。
和我预想的一样,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帝王萧烬言,并没有来。入宫整整三个月,
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宫里的妃嫔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被遗忘的日子。
她们有的在自己的宫里养花种草,有的聚在一起刺绣闲聊,每个人都像一潭死水,
掀不起半点波澜。我倒也乐得清静。我屏退了大部分宫人,每日里只看书,下棋,弹琴。
那些我曾经被迫放弃的爱好,如今倒成了打发这漫长岁月的唯一慰藉。我以为,
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在这座金丝笼里,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安静地凋零。
直到那天夜里。那晚风雨大作,雷声滚滚。我被惊醒,再也睡不着,便披衣起身,
在廊下看雨。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亮了一个踉跄的身影。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
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在我宫门外不远处,
重重地倒了下去。我身边的宫女吓得尖叫起来。我却异常冷静。我认得他身上的衣服,
那是大内禁卫的服饰。能在皇宫里被追杀的禁卫,身份绝不简单。救,还是不救?救了,
可能会惹上天大的麻烦。不救,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我面前消失,我做不到。
只一瞬间的犹豫,我便下了决心。“把他扶进来。”我对吓傻的宫女命令道,“快!
堵住她的嘴,别让她再叫了!”我将他安置在我的偏殿,撕开他的衣服,
看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箭上有毒,伤口周围已经发黑。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
我让人去取烈酒和金疮药,自己则拔出了那支箭。男人在剧痛中闷哼了一声,
短暂地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锐利,像藏着万千星辰的寒夜,
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也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看了我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我不敢请太医,只能用我从医书上看来的土办法,一点点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他醒了。他靠在床上,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审视和戒备。
“你是谁?”“婉嫔。”我答道,语气平淡。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你不怕我连累你?”“怕,”我坦然道,“但总不能见死不救。”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的伤让他笑得有些费力。“婉嫔……林家的女儿,倒是有趣。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在我这里养伤。我们很少交谈,大多数时候,他闭目养神,
我则在一旁看书。宫里风平浪静,仿佛那一夜的追杀从未发生过。我渐渐发现,
他并不像一个普通的禁卫。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威严,即使穿着最普通的布衣,
也无法掩盖。直到第五天,他的伤势好了大半。他站起身,对我说道:“多谢婉嫔相救之恩,
今日,我该走了。”我点了点头:“保重。”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叫……阿言。”说完,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以为这只是一段插曲,很快就会被遗忘。却没想到,三天后,
总管太监李德全亲自来到流云宫,尖着嗓子宣旨:“传皇上口谕,婉嫔林氏,聪慧敏捷,
侍奉有功,今晚于长乐殿侍寝。”整个流云宫都炸了。而我,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
却愣住了。长乐殿。那是萧烬言的寝殿。三我见到了萧烬言。他就坐在书案后,
穿着一身明***的龙袍,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眼睛,
和那个叫“阿言”的禁卫,一模一样。我的心猛地一沉,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怎么,见到朕,很惊讶?”我低着头,
不敢看他:“臣妾……不敢。”“不敢?”他轻笑一声,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到我面前,
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朕倒觉得,婉嫔的胆子,比谁都大。
”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却灼热。我能感觉到,他在试探我,也在警告我。帝王心,深如海。
我救了他,可以是功,也可以是过。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
平静地说道:“臣妾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皇上是天子,自有天佑。就算没有臣妾,
皇上一样会安然无恙。”我将功劳推给了“天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倒是聪明。”他松开手,转身回到座位上,“朕听闻,
安国公的女儿林婉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棋艺,冠绝京城。”我的心又是一紧。
婉儿最不喜的,便是这些需要耗费心神的东西。她只会一些皮毛,用来在宴会上博取赞美。
真正精通这些的,是我。这又是爹娘给我设下的一个陷阱。萧烬言看着我,
淡淡地说道:“来,陪朕下一盘。”我别无选择。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萧烬言的棋风,和他的人一样,霸道,凌厉,步步紧逼,不给人留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凝神应对,不敢有丝毫懈怠。我不能输得太难看,
显得我这个“林婉儿”名不副实;也不能赢,那更是犯了帝王的大忌。我必须输,
而且要输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我的棋力,又保全了他的颜面。这比赢一盘棋,要难上百倍。
一个时辰后,棋局结束。我以半子之差,输了。我起身行礼:“皇上棋艺高超,
臣妾甘拜下风。”萧烬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
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看穿。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的棋,下得很好。不像闺阁女子,
倒像是……行军布阵的将军。”我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臣妾……只是随意看的些杂书。”“是吗?”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林书案,朕说的,对吗?”轰的一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动也不敢动。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我完了。整个安国公府,都完了。看着我煞白的脸,萧烬言却笑了。他伸出手,
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怕了?”他低声问,“那个雨夜,
敢救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的你,去哪了?”我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他叹了口气,
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朕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朕只知道,那晚救了朕的,
是你。陪朕下棋的,也是你。”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
你就是婉嫔。这宫里,只有一个婉嫔。记住了吗?”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追究我的欺君之罪?他还要……保护我?为什么?“为什么?”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道:“夜深了,安寝吧。”那一夜,他没有碰我。
我们同床共枕,他只是安静地睡在我身边,呼吸平稳。而我,却一夜无眠,心中翻江倒海。
萧烬言,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四自那晚之后,萧烬言开始频繁地驾临我的流云宫。
他从不留宿,只是来和我下棋,看书,有时甚至只是相对而坐,批阅奏折,一言不发。
宫里关于我“婉嫔”的传言,却甚嚣尘上。人人都说,那个不起眼的婉嫔,
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得了皇上独一份的恩宠。各种赏赐流水似的送进流云宫,
连带着我宫里的奴才,都比别处的要体面几分。我却始终觉得不安。我和萧烬言之间,
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他对我好,却从不言明。他看我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锐利,
让我完全看不透。我不知道他是在利用我,还是真的对我……有那么一丝不同。爹娘的信,
也一封接着一封地送进宫。信里,他们对我大加赞赏,说我做得很好,没有辜负家族的期望。
然后便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什么时候能让婉儿进宫。字里行间,全是催促和命令。
他们似乎忘了,现在宫里这个“婉嫔”,是我林书案。他们也忘了问一句,
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我将那些信,一封封地看完,然后扔进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下去。这天,萧烬言又来了。他带来了一盆极其珍贵的绿萼梅,
亲自放到我的窗前。“你似乎很喜欢梅花。”他说道。我点了点头:“喜欢它的风骨。
”“是吗?”他看着我,忽然问道,“你家里……又来信了?”我心中一凛,
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不过是些问安的话。”他笑了笑,没有拆穿我:“书案,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是他第一次,在私下里,
如此正式地喊我的名字。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我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上,
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种淡淡的温柔。我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想要摆脱林家,
摆脱“婉儿的姐姐”这个身份,为自己而活。可是,我能吗?我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