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一瞥,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在明月后颈上,直到沧羽的身影消失在云桥尽头,才缓缓融化,留下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扶着扫帚,指尖还在发凉。
“算你走了狗屎运!”绮罗扭着腰回来,尖细的嗓音刮着人的耳膜,“战神大人今日定是心情尚可,不然,就凭你刚才那失仪之举,打入轮回都是轻的!”
明月垂着头,黑发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打入轮回?本尊就是从那儿爬回来的。
心里骂得凶,脸上却挤出一副泫然欲泣、惊魂未定的模样,肩膀微微瑟缩着:“多、多谢绮罗姐姐提点,明月……明月下次一定小心。”
“还有下次?”绮罗拔高声音,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你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你这笨手笨脚的东西,就负责去给战神大人的书房外间奉茶!若是再出半点差错,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明月猛地抬头,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惊恐:“奉、奉茶?!”
去沧羽眼皮子底下?还奉茶?!这跟把她捆好了送到断头台底下有什么区别!
“怎么?还不情愿?”绮罗冷笑,“这可是我费尽口舌才替你求来的‘好’差事!近身伺候,是多少仙娥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明月喉咙发干,看着绮罗那张写满“我给你小鞋穿是看得起你”的脸,恨不得当场用扫帚给她表演个上古魔神秘术·形神俱灭。
但她不能。
她只能低下头,把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回心底,声音细弱,带着认命般的颤抖:“……是,明月遵命。”
战神府的书房,并非想象中那般杀气凛然。外间布置得简洁清冷,白玉为砖,沉香木为架,唯一的装饰是墙角一盆枝叶遒劲的不知名灵植,散发着宁神静气的微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属于沧羽身上的,冷冽又干净的气息。
明月端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素白釉的茶具,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刀尖上。托盘边缘被她攥得死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冷静,幽月,冷静!她在心里咆哮。你现在是个连仙气都运转不畅的小废物,不是能跟他打得天崩地裂的魔神!他认不出来,绝对认不出来!
书房内间垂着竹帘,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如同实质的冰冷威压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压得她心口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绮罗恶补的奉茶规矩——步子要轻,呼吸要敛,茶具不能相碰发出声响,茶水只能斟七分满……
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竹帘后的身影,只死死盯着案面上冰冷的纹路。
稳住。她告诉自己,小心地将托盘放下,伸手去端那盏主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嗡鸣,猛地在她神魂深处炸开!像是一根尘封万年的琴弦被猝然拨动。
是那盆灵植!
那看似无害的灵植,其根系深处,竟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与她本源魔气相斥的古老禁制气息!这气息微弱到近乎于无,若非她神魂特殊,绝难察觉!
糟了!
明月脸色骤变,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那丝源自上古的排斥力,如同静电般猛地弹在她的指尖。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素白釉的茶盏从她失控的指尖滑落,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摔得四分五裂。微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有几滴甚至溅上了垂落的竹帘,留下深色的湿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明月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竹帘后那道目光,倏地抬起,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钉在了她身上。
完了。
这两个字再次占据了她全部思绪,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绝望。
书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那无声的威压如同山岳,轰然压下,让她膝盖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竹帘微动。
沧羽从内间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战袍,银发一丝不苟,金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地上那摊狼藉,以及溅上茶渍的竹帘。
那平静,比暴怒更令人胆寒。
明月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战、战神大人恕罪!明月……明月不是故意的!是手、手滑了……”
她不敢抬头,只能感觉到那双鎏金色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如同神灵俯瞰蝼蚁。
死寂在蔓延。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明月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头顶终于传来了声音,冰冷的,没有任何起伏:
“手滑?”
仅仅两个字,明月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是……是……”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脚步声响起,玄色的衣摆停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
“抬起头。”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明月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一点点抬起头。
撞入那双金色眼眸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都被冻结了。那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只有无尽的冰冷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审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扫过她微微颤抖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眼睛里。
明月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努力维持着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却已绷紧到极致。她在赌,赌他看**这层精心伪装的皮囊。
沧羽看了她很久。
久到明月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然后,他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
明月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他要动手了?!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越过了她,径直伸向地上碎裂的瓷片。
他拈起一片最大的、边缘锋利的碎片,动作慢条斯理。指尖在那锋利的断口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随即,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明月脸上,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冰层碎裂,翻涌起一丝极其隐晦、却锐利无匹的探究。
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敲打在明月紧绷的神经上:
“这手法……”
“断口干净利落,碎裂的角度……”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锁在原地。
“……和万年前,伤我的那个女人,捏碎本君‘琉璃盏’的手法,一模一样。”
“!”
明月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彻底冰凉。
万年前……琉璃盏……
她记得!
那是一次激烈的交锋,她被他逼至绝境,恼怒之下,徒手捏碎了他护身法宝之一的琉璃盏!那琉璃盏质地特殊,碎裂时确实会呈现出一种极为独特的、螺旋状的断纹……
他……他竟然记得?!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怎么可能?!这都过去多久了?!而且当时战况那么混乱!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指尖那片小小的、却足以将她置于死地的瓷片。
沧羽缓缓直起身,将那片瓷片捏在指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刮过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书房里,只剩下明月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终于露出马脚的、有趣的猎物。
冰冷的字句,再次落下: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