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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谢云安成了最完美的「林清言」。

他不再需要萧彻的纠正。他泡的茶,水温、茶量、出汤的时间,分毫不差,仿佛林清言的魂魄真的附在了他身上。他弹的《平沙落雁》,琴声里带着萧瑟的江湖气,连养了林清言那只鹦鹉的老仆都听不出分别。

他不再犯错。

萧彻似乎很满意。他来暖阁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谢云安看书,或者临摹林清言的画。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像是要透过谢云安的脸,去看另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谢云安顺从地扮演着。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和林清言一模一样。他皱眉的时候,眉心会聚起一个小小的川字。他甚至学会了林清言思考时,会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习惯。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一面只映照出林清言的镜子。

府里的人都变了态度。那些曾经对他颐指气使的下人,如今见了他都要躬身行礼,恭敬地称一声「清言公子」。他们忘了他是官奴谢云安,只记得他是丞相大人心尖上的人。

只有谢云安自己记得。

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那两截断笔入睡。那是他提醒自己,他还是谢云安的唯一方式。

这天,天气转凉,起了风。谢云安正在廊下修剪一盆兰花,这是林清言最喜欢的花。他剪得很仔细,剪掉枯黄的叶子,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清言。」

萧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云安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他放下剪刀,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丞相大人。」

萧彻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玄色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大氅很暖,带着萧彻身上清冽的龙涎香。

「天冷了,别冻着。」萧彻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动作却是温柔的。

谢云安的心猛地一跳。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用麻木筑起的硬壳。他低着头,轻声说:「多谢丞相大人。」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谢云安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最近,瘦了。」萧彻说。

谢云安的呼吸一滞。他以为萧彻只会关心他像不像林清言,却没想到,他会注意到他的胖瘦。

「是吗?」他不敢抬头,怕自己眼中的情绪会泄露出来。

「嗯。」萧彻应了一声,手却没有离开。他的拇指在谢云安的耳廓上轻轻摩挲着,动作暧昧又危险。「清言在的时候,比你胖一些。」

来了。

谢云安心中的那点微光,瞬间熄灭。

他不是在关心谢云安,他是在比较。比较他和那个完美的林清言,到底还有多少差距。

谢云安的身体变得僵硬,但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是云安疏忽了。」

他开始自称「云安」。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一个几乎不会被察觉的叛逆。

萧彻的手停住了。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谢云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萧彻会是什么反应。是暴怒?还是冷漠地揭穿他?

萧彻沉默了很久,久到谢云安以为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惩罚。

然后,他听到萧彻低低地笑了一声。

「云安?」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也好。」

谢云安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你不是他。」萧彻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片不见底的夜海,「叫他清言,叫你云安。这样,我便不会弄混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蜜的刀,捅进谢云安的心里。

他给了他一个区别于影子的名字,却又在同时,残忍地提醒他,他终究不是那个人。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羞辱。

谢云安的脸上血色尽褪。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喜欢?」萧彻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还是说,你宁愿我叫你『官奴』?」

「……喜欢。」谢云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就好。」萧彻满意地松开手,转身走向屋里,「晚上有个宴会,你陪我一起去。」

谢云安站在原地,身上披着那件温暖的大氅,却感觉比三九寒冬还要冷。

他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晚上,萧彻真的带他去了宴会。

这是谢云安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场合。满朝的文武百官,衣着华丽,推杯换盏。他穿着一身和萧彻同色的玄色长衫,跟在萧彻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嫉妒。

谢云安目不斜视,脸上带着林清言那种疏离而温和的微笑,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萧兄,这位是?」一个喝得半醉的官员凑过来,目光大胆地在谢云安身上打量。

萧彻搂住谢云安的腰,动作亲密得像在宣示**。「我的云安。」

他用了那个新名字。

满场皆静。

所有人都知道萧彻有个白月光,那个叫林清言的早逝天才。他们也知道丞相府里有个替身。但这是萧彻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给这个替身一个名分,一个独特的,只属于他的名字。

谢云安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他将头轻轻靠在萧彻的肩上,姿态依赖而顺从。

他看到那个官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换上谄媚的笑。「原来是云安公子,久仰久仰。」

那一晚,萧彻没有离他半步。他给他夹菜,给他温酒,甚至在别人敬酒时,会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替他喝下大半。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开始相信,丞相大人或许真的移情别恋了。这个叫云安的替身,已经不再是替身。

谢云安自己也差点就信了。

当萧彻在回家的马车上,因为喝了酒,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喷在他的颈窝时,谢云安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他闻着萧彻身上熟悉的酒气和龙涎香,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错觉。

也许,萧彻真的看到了他。

也许,他可以不是林清言,也不是谢云安,他可以只是「云安」。属于萧彻的云安。

这个念头像毒藤,疯狂地在他心底滋生,缠绕住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地,放在了萧彻的头发上。

马车的颠簸中,他似乎感觉到萧彻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回到府里,萧彻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直接去了谢云安的房间。

谢云安的心跳得厉害。他跟在后面,手心全是汗。

萧彻坐在他的床上,脱掉外袍,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中衣。他看着谢云安,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过来。」

谢云安机械地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萧彻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

谢云安摔倒在萧彻身上,鼻尖撞上他坚实的胸膛。他能闻到萧彻身上更浓郁的气息,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丞相大人……」他想挣扎。

「别动。」萧彻的声音很沙哑,带着酒后的慵懒,「让我抱一会儿。」

谢云安不动了。

他躺在萧彻的怀里,感受着那双有力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没有强迫,没有羞辱,只是纯粹的拥抱。

谢云安的眼睛有点酸。

他贪婪地呼***这片刻的温柔,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滴水。

「云安。」萧彻突然开口,叫着他的名字。

「……嗯。」谢云安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今天,很乖。」萧彻的手,开始在他的背上不安分地游走,像是在寻找什么。

谢云安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害怕,却又隐隐地期待。也许,这一次,会不一样。也许,萧彻会透过这具身体,看到他的灵魂。

萧彻的手滑到了他的衣带上,轻轻一扯。

衣衫散开。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谢云安打了个寒颤。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颤抖。

萧彻的吻落了下来,带着酒的辛辣和掠夺的意味。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那是一个疯狂的,寻找着替身的吻。萧彻在他的唇上、颈上、胸前落下细密的吻,口中却喃喃地念着另一个名字。

「清言……我的清言……」

谢云安的身体,瞬间冷了下去。

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原来,都是假的。

那些温柔,那些名分,那个独特的名字,都只是为了让他更像,更顺从,更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个替身。

他不是萧彻的「云安」。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唤作「清言」的玩物。

极致的屈辱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想推开萧彻,想嘶吼,想告诉他,我不是他!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躺在这里,承受着这场**,任由萧彻把他当成另一个人,肆意索取。

萧彻的动作越来越粗暴,他似乎很急切,很焦躁,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确认着什么。谢云安感觉自己像一片被***摧残的叶子,随时都会被撕碎。

就在他快要失去所有知觉的时候,他听到了萧彻的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失落。

「……不像。」

萧彻停下了动作,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背对着他,躺在了另一边。

「你终究不是他。」

谢云安躺在那里,衣衫不整,身体上还残留着萧彻的温度,但心,已经冷成了一块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幔,一夜无眠。

天快亮的时候,萧彻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谢云安躺在床上,像一具尸体。

他慢慢地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和林清言有七八分相似。

可是,他终究不是他。

所以,他连被当成一件完美的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

谢云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冷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

「既然不像,」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留着这张脸,还有什么用呢?」

他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湖水下面,开始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慢慢地苏醒。

那是一种黑色的,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东西。

那天之后,萧彻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小屋。

他似乎很失望,对谢云安这个「不完美」的替身失去了所有兴趣。他又回到了过去那种阴晴不定的状态,常常一个人待在静思园,谁也不见。

府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

谢云安的生活也回到了从前。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的「林清言」,泡茶,弹琴,下棋。只是,再也没有人看了。

他的表演,失去了唯一的观众。

他不在乎。

他只是在等待。

等待那个日子。

林清言的忌日。

他知道,萧彻一定会叫他。那将是他最后的审判,也是他,复仇的开始。

他开始悄悄地做准备。他利用萧月儿对他的同情,让她从外面给他带了一些东西。一些伤药,一些金疮药,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把小刀藏在床榻的夹层里,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用手指感受着那冰冷的锋刃。

他想象着,当这把刀划过自己脸颊的时候,萧彻会是什么表情。

是震惊?是愤怒?还是……恐慌?

一想到萧彻可能会有的表情,谢云安的心里,就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意。

终于,忌日那天到了。

天还没亮,萧彻的贴身侍卫就来了。

「丞相大人让你换上这件衣服,去静思园等他。」

侍卫手里捧着的,是一件雪白色的长袍。

谢云安认得那件衣服。那是林清言最喜欢穿的一件,料子是极好的云锦,在光下会泛起淡淡的银光。

他接过衣服,手指拂过柔软的布料,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知道了。」

他关上门,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那件白衣。

镜子里的人,一身白衣,眉目清冷,几乎和林清言一模一样。

谢云安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他伸手,从床榻的夹层里,拿出了那把小刀。

刀锋在晨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林清言,」他轻声说,像是在对另一个世界的鬼魂说话,「借你的脸一用。」

「今天,我就用它,来送你的旧人,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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