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林晚星第一次触碰到那段尘封的岁月,是通过一张几乎要碎在时光里的老照片。
它静静地躺在奶奶沈清辞的樟木箱底,
夹在一枚磨光了漆的军功章和一本页脚卷边的战地日记之间。
米***的相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边缘卷曲发毛,右上角还沾着一点褐色的痕迹,
像极了爷爷陆淮舟手背上那道蜿蜒了半个多世纪的旧伤。照片上的两个人,
站在一个黑黢黢的防空洞洞口前。年轻时的爷爷身姿如松,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
帽檐下的目光灼亮如星,右手端端正正地举在耳边,行着一个标准的军礼。奶奶站在他身侧,
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双手紧紧攥着一朵用红绸布扎成的小花,
笑容里既有属于少女的羞涩,又透着一股子不认命的韧劲儿。背景是粗糙的岩壁,
上面用白灰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保家卫国”。照片是静态的,
可林晚星却总觉得有风正从里面吹出来,拂动了他们的衣角,
也送来了遥远时空那端的硝烟与誓言。
“这是***跟我在北境战场上拍的……算是结婚照吧。
”奶奶沈清辞用袖口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相框玻璃,声音像被温水浸透的棉絮,柔软,
却带着岁月的分量,“那时候,哪敢想什么婚纱啊……能留下张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说,这防空洞就是我们的新房,他这个军礼,就是给我最重的聘礼。
”林晚星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爷爷敬礼的手,忽然想起昨天视频时,坐在轮椅上的爷爷,
依旧固执地、颤巍巍地抬起手,非要给她也敬个礼。八十三岁的老人,脊背早已弯曲,
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可在那抬手的一瞬,他眼中迸发出的光芒,竟与照片里二十五岁的青年,
别无二致。2樟木箱里的光阴“爷爷那会儿,多大呀?”晚星轻声问,
指尖划过照片上年轻人下颌那圈没刮干净的青涩胡茬,
实在无法将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絮叨着战斗故事、白发苍苍的爷爷重叠起来。奶奶笑了,
眼角的皱纹簇成两朵小小的菊花:“他那年刚满二十五,从南边的战场下来,没歇多久,
就又跟着队伍北上去了。我比他小两岁,是队伍里的卫生员。头一回见着他,
他正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战士,自己胳膊上也挂着彩,却还咧着嘴笑,对那孩子说,‘哭啥,
骨头硬着呢,死不了!’”樟木箱里散发着陈旧的樟木香,混着纸张和铁器的味道。
那枚磨掉了光泽的军功章、那个边缘磕破了口的搪瓷缸,还有这本纸页泛黄脆硬的战地日记,
共同构筑了一段晚星不曾亲身经历,却无比熟悉的历史。“奶奶,我能看看爷爷的日记吗?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她从小就是听着爷爷的“战斗故事”长大的,可爷爷的故事里,
永远是“我们打赢了”、“缴获了多少枪支”的热闹,关于照片,关于日记,
关于照片背后那个特定的“她”,爷爷从不曾细说。沈清辞点了点头,目光悠悠地飘向窗外,
仿佛能穿透玻璃,望见几十年前那片冰封雪覆的土地:“看吧,孩子。这日记里啊,
记着他的心事,也记着咱们的开头。***那个人,看着是个糙汉子,心里头,比谁都细软。
”晚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的封面。“陆淮舟”三个字,力透纸背,
一如照片里他挺直的脊梁。第一篇日记的日期,定格在1951年3月12日。
开篇的第一句话,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心里:“今日,遇见了她。她蹲在伤员身边,
发梢沾着雪沫,笑起来,却比春阳还暖。”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
仿佛透过这行略显潦草的字,真的看见了那个飘着雪的北境荒原,看见了年轻挺拔的爷爷,
正站在不远处的风雪里,偷偷望着奶奶为伤员包扎时专注的侧影,
眼神里盛满了藏不住的温柔。3风雪中的惊鸿1951年的北境,冬天来得又早又猛。
陆淮舟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军装,朝着冻得发麻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看着那团雾气在眼前迅速消散,可心里却像是揣了个暖炉,
热乎乎的——只因刚才在临时卫生所,他又见到了那个叫沈清辞的卫生员。她正蹲在雪地里,
为一个腿部受伤的小战士清理伤口。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麻花辫上,
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盐粒。她却浑然不觉,只微微蹙着眉,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
嘴里还轻柔地安***:“忍一忍,很快就好。等伤好了,咱们一起回家。
”陆淮舟站在不远处的帐篷阴影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从通讯员那里得来的苹果,
心跳得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沈清辞了。
第一次是在部队开拔前的誓师大会上,她作为卫生员代表发言,声音不算洪亮,却字字清晰,
敲在人心上;第二次是在一场激烈的交火之后,她背着几乎与她等高的药箱,
在尚未散尽的硝烟里穿梭,脸上沾着泥灰,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陆排长,搁这儿相面呢?
”通讯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促狭地用胳膊肘碰碰他,压低声音,
“是不是看上人家沈卫生员了?我可告诉你,惦记沈同志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师部去,
你得抓紧啊!”陆淮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烧得慌,
他慌忙把苹果藏到身后,嘴硬道:“去你的!我……我路过,看看伤员情况!
”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雪地里,目光也忍不住一次次飘向那个雪中的身影。
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这束专注的目光,抬起头,恰好撞进他未来得及躲闪的眼底。
陆淮舟心头一慌,下意识就想低头,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连脖颈都冒着热气。
等他再鼓起勇气抬头时,沈清辞已经利落地收拾好药箱,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陆排长,
你也来探望伤员?”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融化的雪水。
陆淮舟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把那个藏了半天的苹果递过去,
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这有个苹果,你、你吃,忙了半天了。”沈清辞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浅浅一笑,接过苹果,低头轻轻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漫开,
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谢谢陆排长,”她把苹果递还给他,眼角弯弯,“你也吃。
我还有伤员要处理,先走了。”看着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后,陆淮舟低头,
在自己咬过的位置狠狠啃了一口苹果。真甜啊,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任何果子都甜。自那以后,
他寻找她的身影,便成了硝烟间隙里,最本能的行为。4生死之间的红线战时的日子,
被拉得忽长忽短。长的是对和平与未来的无尽期盼,
短的是每一次冲锋、转移与救护的瞬息万变。陆淮舟和沈清辞之间那点懵懂的情愫,
就在这炮火与白雪交织的北境,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每次部队短暂休整,
他总能找到由头往卫生所跑,有时是帮着抬运重伤员,有时是借口清点药品损耗,
哪怕只是隔着忙碌的人群,远远地望上她一眼,心里那片被战火灼伤的土地,
仿佛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滋润。一次部队紧急转移途中,遭遇了敌机的猛烈空袭。
炸弹接二连三地在不远处炸开,掀起的冻土、雪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陆淮月下意识扑倒身边的战士,等爆炸声稍歇,他胡乱抹掉脸上的泥雪,
第一个窜入脑海的念头,竟是沈清辞——她所在的卫生所队伍就在后面,是否安全?那一刻,
什么纪律、什么危险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逆着疏散的人流,
拼命往回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找到她!一定要确保她平安!
不知跑了多远,在一片混乱的雪幕中,
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清辞正吃力地背着一名腿部受伤的卫生员,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前行,身上的药箱剧烈晃荡,随时都可能脱落。
“沈清辞!”陆淮舟嘶吼着冲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背上的伤员接过,扛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样?伤着没有?”看到他,沈清辞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踉跄了一下,摇摇头,
气息不稳:“我没事,是小杨,她的腿被弹片划伤了,必须尽快找到隐蔽处处理!
”陆淮舟背起伤员,沈清辞紧跟在他身侧,两人互相搀扶,在茫茫雪野中跋涉。
雪花不断落在他们的头发、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却吹不灭心中那团必须到达安全地带的火焰。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防空洞。
陆淮舟将伤员小心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沈清辞立刻打开药箱,跪在地上开始紧急处理。
陆淮舟守在洞口警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回洞内,落在她那双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落在她被汗水与雪水濡湿的鬓角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令他心悸的冲动,
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想保护这个姑娘,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活下去,
想在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后,堂堂正正地牵着她的手,给她一个温暖安稳的家,
让她再也不用在风雪和炮火里奔波。等沈清辞处理完伤口,累得几乎虚脱,
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微微喘息时,陆淮舟走了过去。他从贴身的口袋里,
掏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布。那是他之前从击落的敌人降落伞上小心裁下来的,
颜色鲜艳得像一簇火苗,在他掌心静静燃烧。“沈清辞,”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却异常坚定,将红绸布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我……我想跟你建立***友谊,
等战争胜利了,我就打报告,申请和你结婚。
”沈清辞看着那块在灰暗防空洞里显得格外夺目的红色,又抬起眼,
看着陆淮舟因紧张而涨红的脸庞和那双亮得逼人的眼睛,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清澈而坚韧。“好。
”她接过红绸布,指尖轻轻拂过那柔软的布料,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你答应我,
必须好好的。我们一起,等着胜利的那天,一起回家。”陆淮舟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胸腔里被巨大的喜悦和责任感填满,比喝了最醇的酒还要醉人。
他看着沈清辞灵巧地将那块红绸布折成一朵小巧的花,别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上。
在无边无际的白雪映衬下,那抹红色,鲜艳欲滴,
如同他们心**同点燃的、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5洞口的仪式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
裹挟着每一个人的命运。陆淮舟和沈清辞的感情,在一次次出生入死、一次次短暂重逢中,
愈发坚韧沉厚。一次战役结束后,部队缴获了不少物资,其中竟有一台品相完好的相机。
通讯员小刘是个人精,早就看出陆淮舟和沈清辞之间的情愫,偷偷把相机塞给陆淮舟,
挤眉弄眼地说:“排长,机会难得!快去找沈卫生员,照张相留个念想!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下次缴获不知猴年马月了!”陆淮舟捧着那台冰冷的金属机器,手心都在冒汗,
既兴奋又无措。他找到正在给伤员换药的沈清辞,把她拉到一边,献宝似的举起相机,
话都说不利索了:“清辞,咱们……咱们照张相吧?就当是……是咱俩的结婚照,行不?
”沈清辞看着他这副难得的毛头小子模样,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染上温柔:“好啊。
那咱们去哪儿照?”陆淮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起她的手:“去那个防空洞!
就是咱们……咱们定下的那个地方!”防空洞依旧沉默地矗立在荒原上,洞口的积雪化了些,
露出底下黝黑粗糙的岩石。陆淮舟让沈清辞站在洞口旁,自己则站到她身边,
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用力拉了拉洗得发白的军装下摆,然后,右手缓缓抬起,
标准而郑重地举到了眉梢——又是一个军礼。“你怎么又敬上礼了?”沈清辞侧头看他,
眼中笑意流转,带着几分不解,更多的却是了然于心的温柔。“我觉得,只有这个姿势,
才配得上我现在的心意。”陆淮舟凝视着她,目光深沉而灼热,如同宣誓,“沈清辞,
我陆淮舟在此立誓,这辈子,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护你周全!等战争结束,
我就带你回我老家,给你盖三间敞亮的瓦房,让你过上好日子!这个军礼,就是我的承诺!
”沈清辞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朵红绸花,
仿佛要从那柔软的布料里汲取力量,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信你,
陆淮舟。不管是枪林弹雨,还是往后的太平岁月,我都跟你走,绝不分开!
”通讯员小刘站在不远处,找好角度,大声喊着:“排长,沈卫生员,看这儿!笑一笑!
”随即,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轻响,瞬间即成永恒。身着戎装的年轻男女,
一个敬着军礼,一个握着红花,身后是黝黑的防空洞和斑驳的“保家卫国”字样。
他们眼中交织的爱意、坚定与对未来的憧憬,全部被收拢在这方寸之间的黑白影像里,
成为乱世中最珍贵的信物。照片洗出来后,两人都爱不释手。
陆淮舟特意找了个防水的油布口袋,将照片小心包好,贴身收藏。往后的日子里,
每当战斗间隙,他都会偷偷拿出来看上一眼,照片上沈清辞的笑容,
便是支撑他穿越生死线的最强动力。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不久之后,
部队接到了新的作战命令,即将开赴更加艰苦的前线。出发前夜,陆淮舟找到沈清辞,
将那本写满了心事的战地日记递到她手中。“清辞,这个你替我保管。”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里面记着咱们的事,也记着我对你的心思。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回家。”沈清辞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日记,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也要好好的!我等你!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照片,一起过咱们的好日子!”陆淮舟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感受到她单薄身躯微微的颤抖。他笨拙却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在她耳边许下最郑重的诺言:“别哭,我一定回来。一定。”他在她冰凉的额头上,
印下一个滚烫而短暂的吻,旋即松开,毅然转身,大步融入了即将开拔的队伍之中,
没有再回头。沈清辞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带着他体温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