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去办公室。
我在医院陪了我的父亲一整夜。他睡着了,但睡眠很不安稳,时不时地**一声,仿佛在梦里也在经历某种痛苦。我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这个时间段足够做很多事情,也足够什么都做不了。
早上七点,护士进来给父亲打针。我起身走出了病房,走到医院的走廊里。整个走廊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这是一种我讨厌的、冰冷的、让人窒息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给王芳发了一条信息:"今天我可能会迟到。如果有当事人来咨询,先记录他们的基本情况。中午之前我会赶到办公室。"
王芳很快回复了:"明白,陈律师。需要我为您准备什么吗?"
我看着这条信息。王芳是个好秘书,总是很周到。但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我回复:"准备一个会议室。今天中午有两个重要当事人要见我。准备笔和纸。"
我放下手机,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窗外是成都冬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压抑得就像要塌下来一样。我看了一会儿这个天空,然后转身,决定去办公室附近的一家茶馆坐一会儿。
我需要时间来梳理我的思绪。
我选择的茶馆叫"老舍茶馆",这是成都比较有名的老字号。它的位置在我的律师事务所正对面,隔着一条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龙井茶。
茶很烫,我没有急着喝。我就这样让它放在我面前,看着热气从杯子里升起来,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一个人坐在茶馆里,喝茶。这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方式。不是因为我喜欢茶,而是因为这样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让我的思维流动。
我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街道上。对面就是我的律师事务所。五楼的窗户里,我能看到办公室的灯已经亮起来了。王芳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一个律师的办公室。
那个时候,我的名字还不是陈晓语律师。我就是陈晓语,一个被背叛的女人。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坐在一个叫做"正义法律事务所"的办公室里。那个律师的名字叫做李成,是一个男性律师,大概五十多岁,有一种很沉静的气质。
我当时也哭得很厉害。就像林诗雨一样。
我的丈夫叫李超。我们认识于大学,在一起八年,结婚四年。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我以为爱情是真实的。我以为承诺是有重量的。
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李超在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轨了。我是在检查他的手机时发现的。那个时候,我本来想找一个号码,一个我需要拨打的电话号码。但我看到了一条短信。
"亲爱的,今晚见面吗?我想你了。"
发送人是一个叫"小蕾"的女人。
我记得我当时的感受。那不是愤怒,不是伤心,而是一种彻底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万丈悬崖的边缘,一只脚已经踩空了。
我问李超是怎么回事。他的反应让我更加震惊——他说,这是我的问题。他说,我太任性了,太固执了,我不够温柔,我不够乖。他说,小蕾很温柔,很懂他,他喜欢她。
他说这一切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平静。
我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我哭了。我哀求他。我说我可以改。我说我会变得更温柔,更听话。我说,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们还有孩子。
他说,"我还没想好。先这样吧。"
就这么简单。十年的感情,就被他用"先这样吧"这三个字打入了冷宫。
我当时特别害怕。我害怕失去我的丈夫。我害怕我的孩子会没有父亲。我害怕我一个人无法抚养这个孩子。我甚至害怕别人会嘲笑我。
所以,我选择了隐忍。
我继续和李超生活在一起。我变得更加温柔,更加乖巧。我每天都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试图用我的温柔来赢回他的心。
但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
两个月后,李超告诉我,他想离婚。
我放下了茶杯。我意识到我的手有点发抖。
十年了。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想起这些。
那个时候,我找到了李成律师。我记得我第一次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时,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他回头。我想要他和小蕾分手。我想要他回到我身边。
李成律师看了我很久。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我。
他说:"陈晓语,你不应该为了挽留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你应该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法律可以是一个女人最后的武器。
我和李超的离婚诉讼进行了一年。在这一年里,我没有再去乞求他。我也没有再哭泣。我只是冷静地收集证据,记录他和小蕾的每一次接触,记录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话。
最终,法院判决李超要支付我一百五十万元的赔偿。我也获得了我们儿子的抚养权。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失去了什么呢?我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任。我失去了对男人的信任。我失去了那个温柔的、容易相信别人的陈晓语。
我成了现在的我——一个冷漠的、理性的、永远不会再被伤害的陈晓语。
我再次拿起茶杯。这一次,茶已经冷了。
我喝了一口冷茶。苦涩的味道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我没有吐出去,而是咽了下去。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所有的苦涩,都要自己咽下去。
我的儿子现在已经十岁了。他叫陈浩,是一个很聪慧的男孩。他很懂事,从不给我添麻烦。但我知道,他也在承受这一切的后果——他没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他每两个周末要去见一次他的父亲。他要看着两个大人因为他而被迫维持某种虚伪的客气。
有时候,我会看着他写功课,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用铅笔写着数学题。我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李超就好了。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傻就好了。
但这些都只是假设。现实是,我生下了陈浩。现实是,我必须为我的选择负责。
我的父亲曾经说过,他对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在李超伤害我之前,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他说,一个女人,必须要学会独立。必须要学会用法律、用理性、用冷静来面对这个世界。
"男人可能会背叛你,"他说,"但法律不会。"
这句话成了我的座右铭。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我需要回到办公室去。王思琪应该快要到了。
我招了一下手,叫来了服务员。我付了茶钱,然后起身离开了茶馆。
走过街道的时候,我看到了对面我的律师事务所的招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陈晓语,律师。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挂上这个招牌时的感受。那是五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李成的事务所工作了五年。我已经接手过无数个案子。我已经成了一个冷血的、专业的、不会输的律师。
我决定独立出来。我租了这间五楼的办公室。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事务所。
每一次我走进这间办公室,我都会想起我是怎样走到这里的。我都会想起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而正是这段黑暗,造就了现在的我。
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王芳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一切。会议室的玻璃桌上放着记事本和笔。有一个装水的玻璃瓶,还有几个杯子。
"陈律师,王思琪已经到了。她在外面等。"王芳说。
"她一个人来的吗?"我问。
"是的。她看起来有点紧张。"王芳说。
我点了点头。"让她进来。然后你给我们倒水,之后就不用在里面待着了。我们需要隐私。"
王芳离开了。几秒钟后,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王思琪看起来比林诗雨更年轻一些,大概二十八岁左右。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和灰色的长裤。她的气质和林诗雨不一样——林诗雨是温柔的,而王思琪是有点冷淡的。这让我在心里给她加了一分——至少她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心的。
"王思琪?"我起身,伸出了手。
"是的。"她握了一下我的手。她的手不像林诗雨那样冰冷,而是温暖的、干燥的。这表明她还没有完全陷入恐慌。
我们坐下来。王芳倒了水,然后离开了。
"感谢你抽出时间见我。"我开门见山地说,"林诗雨已经把基本情况告诉我了。现在我需要从你这里听到你的故事。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确认一点——你是否完全理解了这个诉讼可能带来的后果?"
王思琪抬起头。她的眼神很清亮,但里面有一种疲惫感。
"我理解。"她说,"林诗雨告诉我,这可能会导致刑事诉讼。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很好。"我拿起笔,"那么,请从开始讲述。一直到现在。所有的细节。"
王思琪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和林诗雨的故事有大量的相似之处,但也有一些差异。
她是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认识陆晨的。陆晨告诉她他是一个成功的房产商,他很有钱,他想要找一个稳定的女朋友。他说他的感情经历很复杂,但他现在很想要安定下来。
王思琪被他吸引了。不是因为他的钱,而是因为他的故事。他讲述他曾经有一个很深爱的女人,但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他说,他现在需要一个真心的女人来疗愈他。
这个故事很有效。王思琪被他打动了。她开始和他在一起。
他给她买过礼物。他邀请她去过高级餐厅。他在她面前流过眼泪,讲述他曾经的伤痛。
但大约三个月后,王思琪意外地看到了陆晨的日程表。她看到上面有很多个女孩的名字。还有一些很浪漫的词语——"白月光"、"我的天使"、"宝贝"。
她问陆晨这是怎么回事。陆晨的反应很快。他说,这是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记录的。这是他的一种疗愈方式。这完全没有问题。
但王思琪知道,这不是事实。
"我开始窃听他的电话。"王思琪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好,但是……我当时就是想知道真相。"
"继续。"我说。我没有对她的这个行为进行任何评价。事实上,这对我的案子很有帮助。
"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对另一个女人说完全相同的话。"王思琪说,"同样的关于他曾经的伤痛,同样的关于他现在需要安定。一切都一样。"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语言重复模式"这几个字。这是一个关键的证据——它证明陆晨的欺骗是有计划的、重复的、系统化的。
"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吗?"我问。
王思琪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她打开它,里面是一摞打印出来的文件。***图、微信聊天记录、银行转账记录。她甚至还有录音——她窃听电话的录音。
我看着这些证据。每一份都清晰而有效。王思琪比林诗雨更聪慧一些——她早就开始为可能的法律诉讼做准备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这些的?"我问。
"大概一个月前。"王思琪说,"我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我决定自己调查一下。"
"非常聪慧。"我说。这是我的真心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