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苑的西厢客房暂时安置了谢珩。

沈芷薇命人送了热水、干净衣物和伤药过去，自己却借口更衣，回到了正房。她需要独处，需要冷静。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隐约的人语，她才允许自己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谢珩方才那灼热而用力的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语。

“换一个夫君？”

“李铭非你良配。”

“觉得你‘温顺无趣’……”

每一句，都像重锤敲打在她心上。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又想做什么？那个她从小看到大的、骄纵任性的弟弟，何时有了这样深沉的心机和……近乎疯狂的执念？

沈芷薇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眼神惊疑不定的自己。十六年的侯门教养，告诉她应该立刻将谢珩的狂悖之言禀明祖母，彻底断绝与他的来往，以保全自身清誉。

可心底另一个声音，那个属于异世灵魂、渴望自由与尊重的微弱声音，却在蠢蠢欲动。

谢珩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名为“不甘”的牢笼。

她真的愿意嫁给李铭吗？嫁给一个仅仅视她为合适联姻对象、觉得她无趣的男人，在一个陌生的后院里，继续扮演温顺贤良的角色，度过余生？

前世作为独立女性的记忆虽然模糊，但那种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却像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胎穿至此，她一直压抑着这份本能，努力融入。可谢珩的出现，他那不顾一切的姿态，仿佛在告诉她，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不，不行。沈芷薇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危险的念头。谢珩的行为太过反常，太过危险。这不仅仅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他那眼神里的偏执和势在必得，让她感到害怕。

她不能被他蛊惑。她的婚事牵扯着永宁侯府和李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拿整个家族的名声和祖母的期望去冒险。

“小姐，”云袖在门外轻声唤道，“谢世子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太医也请来了，正在看伤。太夫人那边派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沈芷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打开门，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

“去回祖母，就说谢世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伤了膝盖，又淋了雨，我恰好遇见，便让他进来暂避，已经请了太医。”她语气平稳地吩咐道，“请祖母放心，无事。”

她选择将谢珩那番话死死压下。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也需要弄清楚谢珩到底意欲何为。

安抚了祖母那边，沈芷薇还是去了西厢。

太医已经诊视完毕，正在外间写方子。“世子爷膝盖旧伤未愈，又沾了生水，有些红肿发炎，需得好生静养几日，万不可再走动。另外染了些许风寒，吃几剂药发散出去便好。”

沈芷薇道了谢，让云袖跟着去取药。

她走进内室，谢珩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寝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墨发披散，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病弱的昳丽。他看着她走进来，目光安静，不再像雨中那般具有侵略性，反而显得有些……乖巧？

沈芷薇心头那点警惕和怒气，在对上他这副模样时，莫名消散了些许。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弟弟，还伤着。

她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圆凳上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姐姐式的关切与责备：“太医的话可听到了？好好在府里养伤便是，胡乱跑什么？若是落下病根如何是好？”

谢珩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有些闷：“在祠堂跪了一夜，想明白些事情……心里憋闷，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下雨了。”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去找她的真实目的。

沈芷薇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质问他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半晌，谢珩忽然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你……生气了吗？”

沈芷薇心头一紧。他问的是淋雨受伤让她担心而生气，还是……因为那番话而生气？

她抿了抿唇，选择回避：“我只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谢珩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掩去。他轻轻“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看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低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他这副顺从的样子，反而让沈芷薇更加无所适从。眼前的谢珩，时而疯狂偏执，时而脆弱乖巧，就像一团迷雾，让她完全看不透。

“你……”她斟酌着词语，最终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方才在雨中说的那些话，以后莫要再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我与李公子的婚事，是祖母和李家夫人早些年就定下的，并无不妥。”

谢珩放在锦被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蕴藏着风暴的深海。

“并无不妥？”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姐姐当真觉得，一个会在背后如此评价未来妻子的人，值得托付终身吗？”

沈芷薇呼吸一滞。

他又提到了那句话！他果然知道！

“你如何得知？”她忍不住追问，声音绷紧。

谢珩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姐姐不必管我如何得知。你只需知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你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柔，“姐姐，你值得更好的。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我……更珍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