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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的玉兰苑里,今夏的第一声蝉鸣显得格外聒噪。

沈芷薇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页书角,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有些涣散。十六年了,她胎穿到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大周朝”,成为永宁侯府嫡长女,已整整十六年。

从懵懂婴孩到及笄少女,她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侯门贵女,内心深处却始终藏着一份属于异世灵魂的疏离与审慎。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的一生,荣辱皆系于婚姻。而她的婚约,是自幼便定下的,吏部侍郎府的公子,李铭。

这门婚事,门当户对,李铭本人她也见过几次,斯文有礼,学识不错,是京中不少闺秀的理想夫婿。按理说,她不该有什么不满。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像蛛网般缠绕,拂之不去。许是李铭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看她时,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许是上次宫宴,她偶然听见他与友人低语,提及她时,那句轻飘飘的“永宁侯府虽显赫,却也无甚实权,沈小姐美则美矣,性子未免太过温顺无趣”。

温顺无趣。

沈芷薇在心里轻轻嗤笑一声。她一个拥有成熟内核的穿越者,为了生存,披上“温顺”的皮囊,倒成了他人眼中的“无趣”。也罢,这桩婚事于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扮演角色,安稳度日罢了。只要不触及底线,她并不打算掀起什么风浪。

“小姐,小姐!”贴身丫鬟云袖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奴婢刚听前院的小厮说,隔壁靖安侯府的那位小爷,昨儿个晚上在自家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沈芷薇回过神来,微微一怔:“谢珩?”

“可不是么!”云袖压低了声音,“说是不知为何惹恼了老侯爷,动了家法,罚跪祠堂思过呢!今早才被人扶出来,脸色白得吓人。”

谢珩。这个名字让沈芷薇淡漠的眼底,泛起一丝极轻微的波澜。

靖安侯府的世子,与她同年,只比她小三个月。因着两家府邸相邻,两人算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她最初的认知里,谢珩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霸王,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小时候没少揪她精心打理的小辫子,抢她手里的糕点,或是故意在她看书时在一旁吵闹。

她因着内里是个成年人,大多时候懒得跟他计较,只当是哄个不懂事的弟弟。偶尔被他闹得烦了,也会板起脸训斥几句。奇怪的是,这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却会在她沉下脸色时,莫名地收敛几分,虽然嘴上依旧不服输地嘟囔着“凶婆娘”,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类似于……委屈的情绪?

随着年龄渐长,尤其是这几年来,谢珩似乎沉稳了些,至少在她面前,那些幼稚的恶作剧渐渐少了。但他依旧是京城里最张扬肆意的少年郎,走马章台,呼朋引伴,是各家夫子头疼不已、却又因其家世显赫而奈何不得的人物。

他会因为什么被罚得如此之重?跪祠堂一夜,还动了家法?

沈芷薇想了想,终究还是吩咐道:“去把我匣子里那瓶上好的化瘀散找出来。” 无论原因如何,既是邻居,又是自小相识,表面上的关切总要做到。

云袖应声去了。沈芷薇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株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灼灼其华。她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似乎又隐约浮动起来,与这燥热的夏日蝉鸣交织在一起,让人无端烦闷。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靖安侯府内,那个刚刚被扶回自己院中的少年,正经历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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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惊蛰院。

谢珩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唯有那双凤眼,黑得沉邃,里面翻涌着剧烈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情绪——痛苦、悔恨、狂喜,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后、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珍视。

他回来了。

他竟然回来了!回到了承平十八年,他十六岁的这一年。

前世的一切,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在他脑海中反复凌迟。

他记得她是如何穿着大红嫁衣,一步步走进李家的花轿,那抹刺目的红,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他记得她婚后日渐消瘦的容颜,眉宇间挥之不去的轻愁。他几次三番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却都被她以礼数疏远。她总是温和而疏离地叫他“谢世子”,将他所有的关切都挡在门外。

他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得到她病重垂危的消息,不顾一切闯进李府时,看到她形销骨立地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她看到他,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惊讶,然后,用尽最后力气,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却让他痛彻心扉的笑容。

她说:“阿珩……别闹……”

那是她小时候,被他缠得烦了,最常说的话。

那一刻,他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才知道,自己那份混混沌沌、不曾明晰、也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成了他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他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看着李铭在她死后不过一年便续娶新人,看着永宁侯府日渐没落……而他,空有靖安侯世子的名头,却连保护心爱之人都做不到,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放逐中,潦草度过余生。

直到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定要早早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斩断所有会伤害她的可能,哪怕她怨他、恨他,他也绝不再放手!

然后,他醒了。

在十六岁这年,因前日在街上纵马,险些冲撞了路人,被祖父重罚跪祠堂的清晨醒来。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近乎灭顶的恐慌。他回来了,那她呢?她现在还好吗?是不是……还没有嫁给李铭?

“世子,您醒了?” 小厮长安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脸上满是担忧,“您快把药喝了吧,跪了一夜,膝盖还伤着,可不能再熬坏了身子。”

谢珩猛地抓住长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长安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夜未进水米而沙哑不堪。

长安被他眼中的猩红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承、承平十八年,五月十七啊……”

五月十七!

谢珩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就是在五月底的百花宴上,沈芷薇“意外”落水,被恰好在附近的李铭所“救”。众目睽睽之下,肌肤相亲,名节有损,这桩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婚事,才被迅速敲定,在年底完婚。

距离百花宴,只剩下不到十天!

巨大的紧迫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所有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锐利如刀锋的决绝。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懵懂无知,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既定的悲剧。

“长安,” 他松开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查,李铭最近所有的动向,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长安虽不明所以,但见世子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冰冷,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谢珩端起那碗苦涩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感觉不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药的苦涩,远不及他前世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掀开薄被,试图下床,膝盖处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身形一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便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这点痛算什么?比起失去她的痛,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提醒。

他走到窗边,目光越过院墙,望向永宁侯府玉兰苑的方向。那里,有他两世执念,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姐姐……” 他低声呢喃,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前世未能宣之于口的深情与今生势在必得的狠决,“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嫁给任何人。”

“你的夫君,只能是我。”

窗外的海棠花瓣被风吹拂,悠悠飘落几片,落在他的窗台上,鲜艳欲滴,如同他心头重新燃起的、名为欲望与守护的火焰。

他需要好好筹谋。首先,要让她注意到他的“改变”。不能再是那个只会惹她烦的顽劣弟弟了。他要让她看到,他已经长大,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或许,可以从这次“伤”开始?

谢珩的指尖轻轻敲着窗棂,苍白的脸上,缓缓勾勒出一个带着几分虚弱,却又隐含锋芒的笑容。

他知道,沈芷薇表面温顺,内里却最是心软。尤其是……对他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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