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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凡在溪边洗笔。水凉。石头滑。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一块圆的,拿出来,在掌心转。

石头上有青苔。他把石头放回水里。看它沉下去,咕咚一声。他师傅在屋里喊他。“陈凡,

回来吃饭。”他应了一声,把笔在布上擦干,走回去。屋子是土坯的,墙根长着草。

桌上放着两个碗,一碗粥,一盘咸菜。师傅已经坐好了,背挺得直。人很瘦,脸上全是褶子。

“吃吧。”师傅说。陈凡坐下,拿起筷子,夹一口咸菜,就一口粥。粥是小米粥,熬得烂,

喝下去,胃里暖。师傅看着他,不说话。陈凡也不说话。他习惯了。师傅话少,

一天也说不了几句。大多数时候,就是两个人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写字。“过几日,

你去县里。”师傅突然开口。陈凡抬起头。“去考童生。”陈凡放下筷子。“我不去。

”“为什么?”“考了,然后呢?秀才,举人,进士?给那些人当狗?”师傅拿起他的碗,

把粥喝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喝完,他把碗放下。“你得去。”“我不想去。”陈凡说,

“在这里,挺好。”师傅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点光。那光很亮。“我教你的字,

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写一辈子的。”师傅站起来,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一个布包。

布包很旧,灰扑扑的。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衣服。青色的布衣,很干净。“穿上它,

去县里。”师傅把衣服放在桌上。“考不上,就回来。考上了,接着往上考。

”陈凡看着那件衣服,没动。师傅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弯着腰,像一只虾。陈凡走过去,

给他拍背。“师傅,你……”师傅摆摆手,直起身子。“我没事。你听我的,去。

”陈凡没说话。晚上,陈凡躺在自己的床上。床是木板搭的,上面铺着干草。他睡不着。

他想起师傅今天的样子。师傅老了。真的老了。他坐起来,走到院子里。天上有月亮,很亮。

地上有影子,很黑。他拿起师傅白天用的那把锄头,在院子里挖。一下,两下。土很硬。

他挖了一个坑。然后,他走到师傅的屋子门口。师傅的呼吸声很轻,像猫。陈凡站在门口,

站了很久。天快亮了,他才回到自己屋里,把那件青色的衣服穿上。不大不小,正合身。

他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下。他什么都没带,就走了。走出院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土坯房,

院子,还有那个他挖的坑。太阳从山后面出来,光照在他身上。他往前走,没再回头。

2县城里人真多。陈凡走在街上,两边是铺子。卖布的,卖米的,卖肉的。声音乱哄哄的,

像一锅开了的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他找到县衙,门口贴着告示。是考场的规矩。

他看了一遍,就记住了。他找了个最便宜的客栈住下。一间小屋,一张床,一张桌子。

窗户对着别人的墙,什么也看不见。晚上,他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的说话声,

还有楼下的喝酒划拳声。他睡不着。他想起师傅。师傅一个人在家,谁给他做饭?

谁给他洗衣服?他心里有点乱。第二天,他去考场。考场是个大院子,

里面排着一排排的小屋子,跟鸽子笼似的。每个考生一间,很小。他找到自己的号房,

走进去,关上门。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他坐下,等着。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

考试开始了。题目发下来,是四书五经里的。陈凡看了一眼,就拿起笔写。他写字不快,

一笔一划,很稳。他师傅说,字要正,心才能正。他写完,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字。

他放下笔,靠在墙上。外面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屋顶的声音。他想起小时候,

师傅教他写字。师傅说:“这个字,念‘驱’。”“驱赶的驱?”“对。把不好的东西,

都赶走。”“这个呢?”“恢复。把丢掉的东西,拿回来。”“鞑虏是什么?

”师傅沉默了很久。“是坏人。”“中华呢?”“是我们的家。”他那时候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考试考了三天。陈凡每天都第一个交卷。考官看他交卷快,都多看他两眼。

考完,他回到客栈,等着放榜。他不出门,就在屋里坐着。有时候看看天,有时候看看墙。

放榜那天,街上人山人海。陈凡挤不进去,就站在远处看。榜是红的,从上到下,

写满了名字。他从最后一个名字开始,往上找。找到了。陈凡。两个字,在榜的中间。

他看着自己的名字,心里没什么感觉。不高兴,也不难过。他转身离开人群,走回客栈。

他收拾好东西,结了账,准备走。走到客栈门口,一个人拦住了他。是县学的教谕,

一个白胡子老头。“你就是陈凡?”老头问。“是。”“你的卷子,我看了。写得好。

”“谢谢。”“你想不想,去府里考试?”陈凡看着他。“想。”3去府城的路,

比去县城远。陈凡走了半个月。路上,他看见很多人。讨饭的,做生意的,逃难的。

他看见一个孩子,瘦得皮包骨,趴在地上,啃泥巴。他走过去,把自己怀里剩下的一个干粮,

放在孩子旁边。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光。陈凡没说话,走了。府城比县城大。

城墙高,街上的人更多。陈凡还是找了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府试比县试难。考三天,

要写文章,还要写诗。陈凡还是老样子。拿到题目,想也不想,直接写。

他师傅教过他很多诗。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是些他听不懂的诗。“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他写诗,就写这些。考完,

还是等放榜。这次,他去看榜了。他站在人群外面,踮着脚看。榜上,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陈凡。他成了府试的第一名,叫“案首”。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他。“这陈凡是哪来的?

没听说过啊。”“文章写得真好,有风骨。”“年纪轻轻,不得了啊。”陈凡听着,

像听别人的事。他转身要走,又被一个人拦住了。这次是府学的教授,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陈凡?”“是。”“好,好,好。”教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是个天才。明年,

你就去京城,参加会试。你一定能中。”“谢谢先生。”“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拿着,

去拜见一下本地的学政。对你有好处。”陈凡接过信,点了点头。他没有去拜见学政。

他拿着信,回了客栈。第二天,他就走了。他想回家看看师傅。他走了半个月,

回到那个小山村。村子还是老样子。溪水还是那么流,山还是那么绿。他走到自己家门口。

门开着。他走进去,院子里没人。屋子也空着。桌上落了一层灰。师傅不在。

他走到师傅的屋子,床上也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心里一沉。他跑到院子里,

看到他走之前挖的那个坑。坑被填上了。上面还堆了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前,

插着一块木牌。上面什么都没写。陈凡站在土包前,一动不动。他师傅走了。

他没说什么时候走,也没说去哪。他就这么走了。陈凡在土包前站了一天。天黑了,

月亮出来了。他跪下来,对着土包,磕了三个头。“师傅,我走了。”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没再回头。他要去京城。4京城真大。大得没边。城墙高得能碰到云。街上车水马龙,

人挤人,走路都得侧着身子。陈凡第一次看见这么高的楼,第一次看见这么宽的街。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街边,看着。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最便宜的客栈。在后胡同里,

又黑又潮。一间小屋,只能放下一张床。他住下了。会试在春天。离考试还有几个月。

他每天就在屋里看书,或者出去走走。他不敢走远,怕迷路。他去过国子监。

门口的石狮子真大,张着嘴,很威风。他看了半天,没敢进去。他也去过书肆。里面全是书,

一排排的,从地上堆到房顶。他摸了摸那些书,又把手缩回来。买不起。他就在街上走,

看人。他看见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堆仆人。

他看见穿着破烂的穷人,缩在墙角,发抖。他看见巡逻的兵,穿着铁甲,拿着长枪,

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些兵,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们很横,走路都横着走。看人的眼神,

像看牲口。陈凡知道,他们就是“鞑虏”。师傅说过,鞑虏是坏人。他看着他们,

心里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们不该在这里。这里不该是他们的家。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会试开始了。考场叫贡院,比府城的考场大一百倍。里面有一万多间号房,像一片坟地。

陈凡走进去,找到自己的号房。还是一样,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他坐下。外面传来号炮声。

考试开始了。题目发下来,是“策论”。问的是,如何治理国家。陈凡看着题目,想都没想。

他拿起笔,蘸饱了墨。他写道:“国之弊,非在民,非在官,在根也。根不正,则枝叶皆歪。

欲正其本,必清其源……”他写了很多。他把他师傅跟他说过的话,把他自己看到的事,

都写了进去。他写那些逃难的人,写那些饿死的孩子,写那些横着走的兵。他写得很慢,

但很稳。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天已经黑了。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他好像又看见了师傅。师傅说:“字要正,心才能正。”他的心是正的。5会试榜出来了。

陈凡又去看榜。这次,他站在人群里,挤在中间。他从下往上找。没有。他又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他心里有点空。难道他没考上?他不信。他的文章,他自己知道。他继续找。

一直找到最上面。在第二名的位置,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陈凡。他中了贡士。第二名。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中了的,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没中的,垂头丧气。陈凡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觉得,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他挤出人群,准备走。这次,拦住他的人,

不止一个。是几个穿着官服的老头。都是主考官。为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看着很威严。

“你就是陈凡?”“是。”“你的策论,我们看了。”老头说,“写得……很大胆。

”“请大人指教。”“不敢。”老头摇摇头,“文章是好文章,就是……太直了。有些话,

不该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有时候是最伤人的。”老头叹了口气,

“你准备一下,过几日,就是殿试。见了皇上,说话,要小心。”“谢大人指点。

”陈凡走了。他知道,那些老头是好心。但是,有些话,必须说。殿试。他等了很久。

就是现在了。他回到客栈,把自己关在屋里。他什么都没做,就坐着。

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着那个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师傅说,那是他们的家。

家被人占了,要拿回来。就这么简单。几天后,宫里来人了。是两个小太监,来接他去殿试。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跟着太监,走进皇宫。皇宫真大,真漂亮。金色的屋顶,

红色的墙。白玉的台阶,汉白玉的栏杆。他走在里面,觉得不真实。他像走进了一个梦里。

他跟着太监,走进一个大殿。大殿里,站满了人。都是当朝的大官,穿着朝服,

一个个表情严肃。正中间,有一个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陈凡跟着大家一起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磕头。“平身。

”皇帝的声音很年轻,听起来没什么力气。陈凡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

殿试的题目很简单。就一个问题。“何为天下第一等事?”所有人都开始动笔写。

陈凡站在自己的位置前,拿起笔。他看着面前的白纸。他很平静。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就那八个字。他蘸了墨。他走到大殿正中央那张最大的桌子前。那里是给状元准备的。

他提起笔。整个大殿,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落笔了。第一个字。驱。

第二个字。除。第三个字。鞑。第四个字。虏。第五个字。恢。第六个字。复。第七个字。

中。第八个字。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大字,写在纸上。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写完,他把笔放下,转身,跪下。“学生陈凡,交卷。”大殿里,死一样的寂静。

6死一样的寂静。陈凡跪在地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不快,也不慢。他等着。

等着刀砍下来,等着箭射过来。他想,师傅,我做到了。可是,什么都没发生。他等了很久。

终于,宝座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叫陈凡?”是皇帝。“是。”陈凡回答,头还是埋着。

“抬起头来。”陈凡抬起头。他第一次看清了皇帝。皇帝很年轻,比他大不了几岁。

穿着龙袍,脸色有点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皇帝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气。

是好奇。一种很奇怪的好奇。“你这八个字,是谁教你的?”皇帝问。“没人教我。

”“那是你自己想的?”“是。”“你想干什么?”皇帝问,“造反吗?”陈凡看着他。

“我不想造反。”他说,“我只是,想说一句实话。”“实话?”皇帝笑了,笑得有点冷,

“实话,是会死人的。”“死就死了。”皇帝不说话了。他看着陈凡,像看一个怪物。

大殿里的官员,也都看着陈凡。眼神各异。有惊恐的,有愤怒的,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头,气得浑身发抖。他穿着丞相的官服,头发都白了。他指着陈凡,

手都在抖。“大胆狂徒!竟敢在殿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几个侍卫立刻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刀。陈凡看着那些刀,刀光很亮。他还是跪着,

一动不动。“慢着。”皇帝开口了。侍卫停下了。丞相回头看皇帝,很惊讶。“皇上,

此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警示天下!”皇帝没理他。他看着陈凡。

“陈凡,你知罪吗?”“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你写的这八个字,就是死罪。

”“如果说实话也是死罪,那我认罪。”皇帝又笑了。这次,笑得不是那么冷了。“有意思。

真有意思。”他摆摆手,“把他带下去,关进天牢。别让他死了。”“皇上!”丞相急了。

“就这么办。”皇帝站了起来,“退朝。”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头也不回。

大臣们都愣住了。这算怎么回事?侍卫走过来,把陈凡架起来。陈凡没反抗。他跟着侍卫,

走出大殿。阳光照在他身上,有点刺眼。他想,原来死,是这么回事。也没什么。7天牢。

陈凡以为是地狱。没想到,还挺干净。不是那种又黑又潮,到处是耗子和尸体的地方。

这是一个单独的院子,一间单独的屋子。屋里有床,有桌子,有椅子。甚至还有书看。

桌上摆着饭菜,四菜一汤,有鱼有肉。陈凡看着饭菜,有点饿。他坐下来,拿起筷子,

吃起来。饭是热的,菜是香的。他吃得很香。吃完,他躺在床上。床很软。他看着屋顶。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杀他?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难道皇帝想慢慢折磨他?他想不明白,

就不想了。他睡了过去。他做了个梦。他梦见师傅了。师傅站在一片雾里,看不清脸。

师傅说:“凡儿,记住。”“记住什么?”“记住你是谁。”师傅的声音越来越远。

陈凡醒了。屋里很亮。他坐起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

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像一朵花。她正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笑意。“你醒了?”她说。

陈凡看着她,没说话。这女的是谁?“你叫陈凡,对吧?”她走过来,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叫赵灵儿。”陈凡还是没说话。“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赵灵儿笑得更开心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看我什么?

”“看看一个敢在殿上写‘驱除鞑虏’的人,长什么样。”“看到了?”“看到了。

”赵灵儿点点头,“跟你写的字一样,挺……精神的。”陈凡没接话。赵灵儿也不在意。

“你就不怕死吗?”她问。“怕。”“怕你还写?”“有些事,怕也得做。”赵灵儿看着他,

眼神变了。不再是看一个怪物,也不是看一个犯人。是看一个……人。“你肚子饿不饿?

我给你带了点心。”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精致的糕点。“我不饿。

”“尝尝嘛,这可是御膳房新做的。”她拿起一块,递到陈凡嘴边。陈凡没动。

赵灵儿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她也不尴尬,笑了笑,把糕点放回盒子里。“你这人,真没意思。

”她说,“跟个木头似的。”陈凡看着她。“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赵灵儿眨了眨眼。

“我?我是个好奇的人啊。”她说,“我好奇,皇上为什么不杀你。我好奇,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好奇……”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往前凑了凑。“你接下来,

会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香味。陈凡闻到了那股香味,心里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赵灵儿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

我知道的,会比你想的,有意思得多。”她站了起来。“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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