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六月的夏朝帝都,正是暑气初升的时节。辰时刚过,朱雀大街上已是人来人往,
小贩吆喝,店铺开张,车马辘辘,一副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八百里加急!让开!统统让开!
”一匹满身尘土的快马如离弦之箭冲入街道,马上的骑士盔歪甲斜,浑身血迹斑斑,
却仍奋力挥舞马鞭,疯了一般向前冲刺。街道上的百姓闻声慌乱躲避。
挑着担子的货郎急忙闪到一旁,担中的瓜果滚落一地;带着孩子的妇人慌忙将孩子拉到身边,
险些被奔跑的人群撞倒;几个正在买早点的书生手忙脚乱地后退,
差点打翻了热气腾腾的粥锅。“疯了不成!”一个被溅了一身尘土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骂道,
却被身旁的老者拉住。“少说两句,八百里加急,定是边关出了大事。”那快马如风般掠过,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众人刚松一口气,
却又听见那骑士用沙哑的嗓音再次大喊:“越南蛮犯边!宁明王战死!”声音在街道上回荡,
马匹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百姓。“宁明王?是谁啊?
”一个年轻人挠头问道,转头看向四周。周围人纷纷摇头,面露困惑。
“没听说过这位王爷啊。”“当今圣上有十四位皇子,封王的也不少,
可这宁明王...”“怕是哪个不起眼的郡王吧?”众人议论纷纷,
却无人知晓这宁明王究竟是何许人也。唯有恰好路过的一位四品官员,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猛地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加快脚步向官衙走去。宁明王刘累,
皇上第十二子——若按长幼排序,他本该是尊贵的皇子,可惜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婢。
二十年前,皇上酒后乱性,临幸了那个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宫女。一夜之后,
皇上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谁知那宫女竟怀上了龙种。等肚子大了瞒不住时,
皇上才想起这么个人来,随手赐了个才人的名分。许是福薄,那宫女生下刘累后,
不过几个时辰便血崩而亡。从此,刘累便成了那个“克死生母”的不祥之子。
就连他的名字“累”,也取得极为随意——据说是皇上批阅奏折时,
随口说了一句“真是累赘”,身旁的太监便心领神会,给这个新生儿起了这个名字。
一个无母可依、父亲不喜的皇子,在深宫中能有什么好日子?十六岁成丁礼后,按惯例,
嫡出皇子封亲王,庶出封郡王,而刘累却只得了个“宁明王”的封号,
封地更是远在南疆的宁明县——那里不过是个边境小县,与凶悍的越南蛮族接壤,时有战乱。
满朝文武,若非位高权重、熟知宗室谱系的重臣,几乎无人知晓还有这么一位王爷的存在。
若不是这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恐怕京城里无人会想起,在遥远的南疆,
还有一位皇子在守护着大夏的边境。---垂拱殿上,早朝正在进行。
年近五旬的皇上刘志端坐龙椅,听着底下大臣关于漕运税收的奏报,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殿内檀香袅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切如常。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侍卫的高声通报:“八百里加急军报——”刘志猛地坐直身子,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一个满身尘土、盔甲破损的士兵在太监的搀扶下踉跄进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双手高举一份染血的战报。“陛下!边关急报!”士兵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太监王瑾快步上前接过战报,检查火漆完好后,方才呈给刘志。刘志拆开战报,目光扫过,
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开口。
“念。”刘志将战报递给王瑾,声音低沉。王瑾接过战报,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臣,
宁明县县丞赵文康泣血上奏:六月十日,前朝余孽勾结越南蛮族,号称十万,
大举入侵我大夏边境。南宁太守赵德芳弃城而逃,南宁府沦陷。宁明王为掩护四万百姓撤离,
亲率五十家丁、三百乡勇、五百郡兵,于落霞坡阻击敌军,
浴血奋战十五昼夜...”念到这里,王瑾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停顿片刻,
才继续念下去:“宁明王身先士卒,阵斩前朝余孽首领陈南翔,重挫敌锋。然敌众我寡,
兵力悬殊,八百义士...全军覆没。宁明王受击千刃,
尸骨...无存...”最后几个字,王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殿内一片死寂。
“宁明王?”半晌,才有一位老臣低声喃喃道,“居然是他。”也有不少大臣面面相觑,
显然都对这位封号陌生的王爷一无所知。刘志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
发出笃笃的声响。宁明王...他确实有这么个儿子,那个他一直不愿想起的孩子。四年前,
刘累年满十六,按例应受封就藩。刘志还记得那孩子跪在殿下接受封赏时的样子——低着头,
背却挺得笔直,不像其他皇子那般要么惶恐要么期待,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当时刘志给了他什么封地来着?哦,是了,南疆那个叫宁明的小县。那里离京城千里之遥,
与凶悍的越南蛮族接壤,时有冲突。将这孩子打发到那里去,
刘志几乎从未感到过丝毫愧疚——毕竟,他能活着长大,已是皇恩浩荡。谁能想到,
四年后的今天,再次听到这个儿子的消息,竟是这样一份战报。
“尸骨无存...”刘志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莫名一紧。
那个他几乎从未正眼看过的儿子,那个他连名字都懒得费心取的儿子,
那个他以为会庸碌一生、老死边陲的儿子,竟然如此刚烈?为掩护百姓撤离,
亲率八百人阻击十万敌军?这是何等的胆魄?受击千刃,尸骨无存?这是何等的惨烈?
刘志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想喝口茶。“陛下?”王瑾小心翼翼地上前,“您...?
”刘志有些颓然,接着龙袍袖口拂过御案,带起一阵风。“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追封宁明王亲王爵,
越王,谥号‘昭烈’。”群臣哗然。亲王追封,这可是极高的荣宠。然而刘志接下来的话,
让满朝文武更加震惊:“朕要亲自为他...撰写祭文。
”刘志忽然想起四年前刘累离京那日。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早晨,他站在宫墙上,
远远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宫门外,向皇宫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那时他只道这是例行公事,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跪拜的身影,竟有几分决绝的意味。
一滴雨水从檐角滴落,正好打在刘志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他忽然意识到,
这可能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这个叫刘累的儿子。第2章垂拱殿内,
因宁明王战死而引发的震惊,迅速被泱泱大夏的威严所受挑衅的怒火所取代。武将行列中,
已有数人按捺不住,出列请战。“陛下!越南蛮蕞尔小邦,安敢犯我天威!臣请旨,
率五万精兵,踏平其国都,以儆效尤!”一位虬髯将军声如洪钟。“臣附议!
宁明王乃天潢贵胄,虽……虽往日声名不显,然终究是皇子龙孙!此仇不报,国威何存?
”文臣中亦有激进者慷慨陈词。一时间,殿内群情激愤,灭国雪耻之声不绝于耳。
龙椅上的刘志,心中的那点莫名悸动,似乎也要被这同仇敌忾的浪潮所淹没。是啊,
他是皇帝,死了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大夏的颜面被冒犯了。就在这时,
那一直跪伏在地、几近虚弱的传信骑士,用尽最后力气,从贴身的胸口内袋里,
颤巍巍地掏出三样被油布仔细包裹、却依旧被鲜血浸透了大半的物品。他双手高高举起,
声音微弱却清晰:“陛下……这是……王爷临终前,
命亲卫拼死送出的……还有……还有这些……”王瑾连忙上前接过,呈至御前。
刘志首先拿起那本最厚的册子。油布解开,露出一本线装书册,
封面上是熟悉的、略显稚拙却工整的笔迹——《越策·安南论》。
书页边缘已被血污浸染得发黑发硬,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他缓缓翻开。初时目光尚带审视,
越看却越是心惊。书中并非简单的军事策论,
而是系统性地阐述了越南蛮的历史沿革、山川地理、部落分布、物产民俗。其中,
用朱笔特意圈出的一段,赫然写着:“安南之地,气候湿热,稻米可一年三熟,
若得悉心经营,可为大南粮仓,足抵半个江南……”其后,笔锋一转,
提出了一套完整得令人拍案叫绝的方略:“欲定安南,非仅恃武力。
当以***之势打断其军事脊梁,使其畏威;继而以商贾之道、精巧之物、盐铁之利,
控其经济命脉,使民依附;最终,广开蒙学,传播圣贤之道,行‘书同文、车同轨’之策,
徐徐洗涤其心,三代之后,方可称永固。”这哪里是一时兴起的对策?
这分明是呕心沥血、经过长期细致考察与研究才得出的经国方略!其眼界之开阔,
思虑之深远,手段之老辣,完全不像是一个年仅二十、被放逐边疆的失宠皇子所能为。
书传阅下去后,“妙!妙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阁臣忍不住抚掌惊叹,“此策高屋建瓴,
刚柔并济,非大才不能为!若依此策,安南可定,南疆永宁!”“宁明王……竟有如此韬略?
”另一位大臣亦是满脸不可置信。奏折在重臣间传阅,惊叹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明白,
这份《越策》的价值,远超一次单纯的军事胜利。
它为大夏打开了一扇彻底解决南方边患、甚至开疆拓土的大门。刘志听着臣子的赞叹,
手指回味着刚才摩挲着书页上那片最深最暗的血渍。那血迹早已干涸冷却,
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存的温度,属于那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儿子的温度。
如果……如果刘累还活着,凭借他对安南的深入了解和这份惊人的布局能力,
他无疑将是执行这份方略最完美的人选。大夏将得一擎天之柱,南疆将得一定海神针。
可惜啊……这声叹息在他心底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清晰的痛悔。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另外两封染血的信。第一封,信封上写着“放妻书”三字。
刘志这才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桩婚事。礼部侍郎梁山,当年为了攀附皇家,
不惜将庶女梁月娇许配给最不受待见的十二皇子。他当时只觉得可笑,
刘累尽管是一个婢女所生之子,一个庶女还配不上皇子,只是一次宴会上,
刘累对梁月娇一见钟情,硬是接下了这桩婚事。后来似乎听闻,梁山嫡妻病故,
他将梁月娇的生母扶了正,那梁月娇身份水涨船高,心思便活络起来,
与京中一些世家子弟往来密切,对刘累这桩婚事,怕是早已心生悔意。这封“放妻书”,
是刘累在赴死前,还了那女子一个自由身?他是否早已知道京中的风言风语,
却选择以这种方式,成全她的“前程”?刘志放下这封,拿起最后一封。
信封上是一行更加沉稳劲瘦的字迹:“禀父书 陈鸿生老师亲启”。
陈鸿生……刘志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皇子们幼时的启蒙师傅之一,
一个学问渊博却性情古板、不懂钻营的老学究,年近花甲便致仕归家,如今怕是已风烛残年。
他竟不知,这陈鸿生何时成了刘累的“父”?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唐感和酸涩猛地涌上刘志心头。他这个生身父亲,
收到的是官样文章的战报。他视若父师的陈鸿生,收到的却是“禀父书”!在那孩子心里,
谁才是真正值得倾诉、值得托付最后的牵挂的“父亲”?刘志没有拆开那封给陈鸿生的信。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信中必定是殷切的问候、细致的交代,
或许还有未能承欢膝下的遗憾……所有这些为人子最寻常的情感,
却与他这个九五之尊、亲生父亲,毫无干系。他缓缓靠向龙椅椅背,挥了挥手,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将……将《越策》交兵部、户部详议,
十日内拿出具体章程。”“宁明王……不,越王刘累之丧仪,按亲王最高规格操办,
举国致哀。”“至于这两封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刺眼的“禀父书”,
“派人……送至该送之处。”命令下达,群臣领命。然而刘志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
满殿的赞誉,追封的荣耀,灭国的决心,此刻都像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喧闹。
那个被他忽视、被他放逐的儿子,用最惨烈的方式,和最沉甸甸的遗产,
在他心上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第3章圣旨下达,追封宁明王刘累为越王,
谥号“昭烈”,举国致哀。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京城,并迅速向四方蔓延。
那个在战报中只是一个模糊符号的“宁明王”,渐渐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的议论中,
变得有血有肉起来。人们传颂着他以八百疲弱之师阻击十万敌军的壮烈,
感慨着他为掩护四万百姓而甘愿赴死的仁德。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同情、敬佩与民族义愤的情绪,在帝都上空弥漫。
那个曾被所有人遗忘的皇子,以最惨烈的方式,成为了帝国悲壮的英雄。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商丘。帝师陈鸿生的宅邸坐落在这座古城的一隅,清静而古朴。院中老槐树下,
须发皆白、精神却还算矍铄的陈鸿生,正指导着孙女陈晓临帖。阳光透过枝叶缝隙,
洒下斑驳的光点。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管家匆忙来报:“老爷,门外……门外有御林军求见,说是奉陛下之命,
送来……十二皇子的遗物。”陈鸿生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襟,
他却浑然不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十二……累儿……”他喃喃低语,
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形竟有些摇晃。陈晓连忙扶住祖父,心中亦是惊涛骇浪。刘累?
那个小时候沉默寡言、总带着一丝讨好笑容的皇子……遗物?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除了震惊,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刘累那般不受宠的皇子,
去那蛮荒之地,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可惜了爷爷的一片苦心。
御林军校尉恭敬地捧上一个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染血的信笺,
信封上那熟悉而坚定的笔迹,刺痛了陈鸿生的双眼——“禀父书 陈鸿生老师亲启”。
“父……”陈鸿生颤抖着接过那封信,老泪瞬间盈眶。他挥手让御林军退下,
独自一人坐到槐树下,用袖子细细擦拭信封上的血污,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魂灵。他拆开信,
逐字逐句地读着。信中,刘累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恭敬而带着孺慕之情。
他关心老师的风寒是否痊愈,叮嘱老师夏日莫要贪凉,记得添衣。他汇报了宁明县的情况,
说他谨记老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的教诲,努力劝课农桑,整顿军备,
让边境百姓能安居乐业。他写道,越南蛮虽凶悍,但其民亦有其苦,
若能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未必不能化为王民……读到这些,
陈鸿生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冷宫中偷偷读书的孩子。那是十二年前,
他尚且担任皇子教习时。一次偶然路过偏僻的宫苑,听到里面有稚嫩的读书声。
他好奇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正就着破窗透进的微光,捧着一本残缺的《论语》,
读得极其认真。那孩子衣衫单薄,小手冻得通红,眼神却清澈而坚定。那便是八岁的刘累。
宫中势利,连他的教书先生对这位无母族扶持的皇子也多是敷衍。刘累便自己找书来读,
遇到不懂处,就偷偷记下,等到陈鸿生给其他皇子讲学时,就过来偷听。陈鸿生发现后,
非但没有驱赶,反而心生怜惜。他欣赏这孩子的向学之心和坚毅品格,
便私下收他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刘累天赋极高,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懂得感恩。
陈鸿生教他经史子集,教他治国方略,也教他做人的道理。刘累学得飞快,每每有所得,
眼中便会绽放出明亮的光彩,那是对知识的渴望,也是对这位如师如父的老人的敬爱。
他会将省下的点心偷偷带给老师,会在陈鸿生咳嗽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那些细碎的温暖,
构成了陈鸿生晚年最大的慰藉。信的最后,刘累笔锋一转,语气变得平静而决绝:“老师,
累此番御敌,恐难生还。然累不敢忘老师教诲,‘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守护身后四万百姓,乃累之职责,亦为累践行之道。身死,是为殉道,死得其所。
望老师勿以累为念,勿要过悲,保重身体。累,拜别。
”“死得其所……拜别……”陈鸿生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老泪纵横,
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信纸,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哀嚎:“我儿!我的累儿啊——!
魂兮归来!下界螟蛉,勿食我儿身体!老朽愚钝,一身残躯,可为替代啊——!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尽悲痛与不甘。他捶打着胸口,
仿佛要将那颗因剧痛而痉挛的心掏出来。一旁的陈晓从未见过祖父如此失态,吓得脸色发白,
连忙上前安抚,心中却因祖父那句“我儿”和愿以身相代的哭喊而震撼不已。
她一直知道祖父偏爱刘累,却不知这感情竟深厚至此!看着祖父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的模样,
再想起信中刘累那些至死不忘的关切之语,她心中第一次对那个她一直轻视的皇子,
产生了一丝真切的愧疚和酸楚。她想起小时候的刘累每次来府上,
总会给她带些稀奇小玩意儿,或是亲手做的精致书签,而她往往只是客气地道谢,
转头便丢在了一边。如今想来,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背后,藏着的是何等孤独与渴望?
陈鸿生哭了许久,直到声音嘶哑,力气耗尽。他紧紧握着那封染血的信,
如同握着刘累最后的温度。良久,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备车……老夫要去京城。”“父亲/祖父,不可!”闻讯赶来的陈家人纷纷劝阻,
“您年事已高,经不起舟车劳顿啊!”“京城路远,您身体如何受得了?
”陈鸿生却异常固执,他撑着桌子站起,目光扫过众人,
最终落在孙女陈晓身上:“累儿尸骨无存……老夫要亲自去京城,为他立一个衣冠冢!
让他魂有所归!谁也别拦我!”他看着陈晓,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晓儿,
就陪爷爷走这一趟。”陈晓看着祖父眼中深不见底的悲痛和坚决,
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咬了咬唇,最终点头:“是,孙女陪您去。
”第4章与商丘陈府的悲声震天不同,京城的梁府偏院内,此刻是一种死寂的安静。
梁月娇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初夏的阳光透过扶疏的花木,
在她精致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她面前石桌上,
静静躺着那封由御林军郑重送来的、染着暗红血渍的信。“宁明王……不,
越王……刘累……”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头发慌。
她不敢碰那封信。曾几何时,她是礼部侍郎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母亲的唉声叹气,
嫡母的刻薄冷淡,嫡姐梁月华那看似不经意却总带着优越感的施舍,
以及京中权贵圈子里那些或明或暗的轻视,都像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窒息。
她太渴望摆脱这种命运了,太渴望能将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都踩在脚下。所以,
当父亲梁山提出,想为她求取那位同样不受宠的十二皇子刘累的婚事时,
她内心是抗拒而屈辱的。一个婢女所生的皇子,一个封地只是边陲小县的郡王,
能带给她什么?能让她在已然嫁给世家嫡子的嫡姐面前抬起头来吗?然而,
她还是在一次宫宴上见到了十五岁的刘累。他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骄矜,眼神清澈,
带着一种在深宫中罕见的真诚。他看到她时,目光明显亮了一下,
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羞涩。后来,他托人送过几次小礼物,
有时是几本难得的孤本诗集,有时是些南疆带来的新奇香料,附上的信笺言辞恳切,
从不因皇子身份而傲慢。她不是没有动摇过。那份毫无杂质的真诚,
是她在那冰冷势利的后宅和社交圈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看她时,
仿佛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可是,每当她回到府中,看到嫡姐炫耀新得的东珠头面,
或是听到母亲念叨着要她“争气”时,那点刚刚萌芽的暖意便被更强大的野心和不安冻结了。
她吊着他,既不明确接受,也不彻底拒绝。享受着一位皇子的倾慕,哪怕是不受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