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桂花乌龙香。
雕花梨木床顶悬着藕荷色软罗烟帐,帐钩上缀着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不是他的实验室,更不是那间为了赶项目睡了三个月的办公室——他记得自己明明在调试最新的时空跃迁仪,电流击穿绝缘层的瞬间,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白。
“爷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帐外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沈砚之掀开帐子,看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盘,盘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缎衣衫。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丫鬟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又飞快低下头去:“回爷,这里是……是您的卧房啊。”她顿了顿,手指绞着袖口,“您昨夜喝多了,许是忘了?”
沈砚之皱眉。他从不喝酒。更何况这身衣服——月白锦袍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触手温润,绝非现代工艺所能企及。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笔触苍劲,落款是他只在博物馆见过的名家印章。
一股荒谬感攫住了他。难道……
“现在是哪一年?”
“回爷,是天启三年。”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他真的穿越了,穿到了一个连历史课本上都只是寥寥数笔的朝代。
“我是谁?”
小丫鬟这下是真的慌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爷!您别吓奴婢!您是镇北侯沈砚之啊!”
镇北侯沈砚之。这个名字像块冰投入沸水中,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炸开。零碎的记忆片段涌了进来——金戈铁马的战场,酒池肉林的宴席,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夫人呢?”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小丫鬟的头垂得更低了:“夫人……夫人在偏院。”
“叫她来。”
“这……”小丫鬟面露难色,“爷,您昨夜刚跟夫人吵过架,还说……还说再也不想见到她……”
沈砚之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去。小丫鬟不敢违抗,爬起来匆匆往外走,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吹散了空气中的桂花香。
他起身下床,走到铜镜前。镜中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这张脸与他原本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添了几分属于这个时代的凌厉与贵气。
原来这就是镇北侯沈砚之。记忆里的他,是个战功赫赫却性情暴戾的武将,尤其对那位“夫人”,更是冷漠到了极点。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沈砚之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浅碧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那里。
她身形纤细,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乌发如瀑般垂在肩后。脸上未施粉黛,却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此刻却盛满了不安与疏离。
“你找我?”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沈砚之看着她,记忆里关于她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她叫苏微婉,是吏部尚书苏明哲的独女,三年前被指婚给沈砚之。这三年来,她在侯府过得如同透明人,他从未正眼看过她,甚至在醉酒后对她恶语相向,将她的嫁妆摔得粉碎。
而就在昨天,他因为打了败仗被皇帝斥责,回来后又撞见苏微婉在书房看书,竟迁怒于她,说她是个只会勾心斗角的毒妇,还说她父亲当年构陷同僚,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抽。他不是原主,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话语的伤人。
“我……”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苏微婉却像是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爷若是没别的事,微婉就先回偏院了。”
她转身要走,沈砚之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冰凉。
苏微婉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眼里的疏离变成了明显的恐惧:“爷!”
沈砚之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这才意识到,原主对她的伤害有多深。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歉意。
苏微婉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抬眼看向沈砚之,眼里充满了疑惑。
沈砚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随从。
“砚之,听说你醒了?”男子笑着说,语气熟稔,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
沈砚之认出他来,是安王朱由崧,皇帝的侄子,也是原主在朝堂上的死对头。
“王爷。”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安王的目光落在苏微婉身上,眼神变得暧昧起来:“这位就是苏夫人吧?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砚之你……”
“王爷慎言。”沈砚之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
安王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昨日的事,本王都听说了。陛下虽然斥责了你几句,但也没真怪你。改***我兄弟俩喝几杯,好好聊聊。”
沈砚之敷衍地点点头。他对这些朝堂纷争没兴趣,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生存下去,以及……如何面对苏微婉。
安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人离开了。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苏微婉。
“你……”沈砚之刚想开口,苏微婉却再次屈膝行礼。
“爷,微婉告退。”
这次,她没有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裙摆扫过门槛,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沈砚之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要想弥补原主犯下的错,赢得她的信任,恐怕没那么容易。
窗外,惊蛰刚过,细雨绵绵,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砚之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时代的一切。但他清楚地知道,从他拉住苏微婉手腕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