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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血色囚笼造办处的差役带走我妹妹陆巧的时候,我正在为她雕刻一枚龙凤纹的平安扣。

那块玉料子极好,是我存了三年的月钱才换来的。再过一个月,

她就要嫁给巷口一起长大的张卫大哥,这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他们最重要的信物。

刻刀刚走了一半,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两个面生的差役,不由分说,给陆巧锁上了鐐铐。

“官府办案,闲人退避!”我手里的玉石滚落在地,摔出了一道裂纹。我冲上去,

想问个明白,却被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墙上。我只来得及看见陆巧惊慌的眼神,

和她被拖走时,绣鞋在地上蹭出的一道尘土印子。她说:“哥,

我没……”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我追出去,大门已经关上,只留下满院狼藉,

和我那个摔裂了的平安扣。他们说,陆巧损坏了库房里的官物。我揣着身上所有的碎银子,

去衙门口打点,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守门的差役把银子掂了掂,又塞回我手里。

“沈二公子的案子,谁敢多嘴?”他压低了声音,“兄弟,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就当没这个妹妹。”我脑子嗡的一声。沈二公子,沈敬。整个神都,除了圣上,没人敢惹他。

我只是个匠人,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匠人。我这双手,能让顽石开出花来,

却推不开衙门的大门。我在天牢外跪了一天一夜,没人理我。天牢的墙又高又冷,

我看不见里面的妹妹,只能想象她有多害怕。陆巧胆子小,

夜里听见风吹窗户纸的声音都要往我屋里躲。我回到自己的工坊。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雕了一半的玉,排得整整齐齐的刻刀,

墙角妹妹养的那盆兰草。可我又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我拿起刻刀,手却抖得厉害。

我这一生,痴于技艺,以为只要把玉雕好,就能和妹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原来,

我连她都护不住。三更天的时候,有人敲门。我开了门,看见沈二公,沈敬。

他身后跟着的家丁,将一个盖着黑布的托盘,重重地放在了我的石桌上。“打开看看。

”沈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我揭开黑布。托盘里,

是那只前日刚刚由西域和阗国进贡的‘九龙玉杯’。不,是它的碎片。

此杯乃是和阗国百年不遇的巧匠所制,天下无双,早已名动神都。

我曾有幸在它入库前观摩过一次,那鬼斧神工的技艺,让我惊为天人。可现在,它碎了。

杯身碎成了十几块,一道狰狞的裂纹贯穿了底座。“可惜了。”沈敬慢悠悠地开口,

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你妹妹挺老实,就是人笨了点。我让她把玉杯从库房取出来擦拭,

她竟然失手打碎了。这可是欺君之罪,你说,该当何罪?”我浑身的血都凉了。“不可能!

”我盯着他,声音发哑,“陆巧她……她绝不会碰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敬笑了:“是她碰的,还是我碰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圣上寿辰还有一个多月,

现在整个神都,只有你陆琢,能在一个月内,再雕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来。你的‘月牙印’,

不是号称能以假乱真吗?”他走近一步,用扇子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为我再造一只‘九龙玉杯’,以假乱真。事成之后,

我保你妹妹平安出狱。”“若我不答应呢?”我咬着牙说。“不答应?”他轻笑一声,

眼神却变得阴鸷,“那明日午时,你就可以去乱葬岗为她收尸了。哦,不对,欺君之罪,

是要株连九族的。你陆琢的手艺再好,怕也保不住你和你妹妹的两颗脑袋。”他松开我,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轻蔑。“陆琢,你是个聪明人。

是看着你妹妹死,还是用你的手换她一条命,你自己选。”门关上了。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

站了很久很久。工坊里全是玉石打磨后留下的粉尘味,我闻了十年,从未觉得如此窒息。

我走到那排刻刀前,拿起最顺手的那一把。刀锋冰冷,映出我满是红丝的眼睛。这双手,

曾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所有的骄傲。如今,却要用它去做一件欺君罔上的赝品,

去换我妹妹的命。我慢慢地、慢慢地伸进袖中握住了那枚摔裂了的平安扣。

裂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横在玉石中央。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我别无选择。2 鬼斧之痕第二日天不亮,我就被带走了。

不是去天牢,而是城南的一处别院。院子很偏,连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沈敬把我关进一间密室,里面除了石床,就是一整套玉雕的工具,比我自己的还要好。

“东西都在这里。”两个家丁抬进来一口木箱,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硕大无朋的玉料,

和我之前雕刻‘九龙玉杯’的那块,出自同一块和阗原石。沈敬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一个月。”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铁门从外面锁上,只留下一扇小窗透光。

我走到那块玉料前,伸出手,轻轻贴在上面。玉石是凉的,可我摸着它,心里那阵慌乱,

反倒慢慢静了下来。我这一生,只信得过的,一个是我妹妹,另一个,就是我这双手,

和手里的玉。只要刀还在我手里,就还没到绝路。密室的门又开了。一个阴影笼罩在我身上。

是王师傅,他背着手,像一头老狼,审视着我,也审视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玉料。

“沈公子不放心你,让老朽来看着点儿。”我没理他,拿起小锤和錾子,准备敲掉石皮。

“慢着!”王师傅的拐杖“咚”的一声顿在地上,阻止了我,“这么好的料子,

万一里面有绺裂,一锤子下去,你担得起吗?”他盯着我的手,眼神里全是怀疑和嫉妒。

他想偷师,更想把这件差事的主导权抓在自己手里。我心里冷笑,这正是我要的。

我把锤子递给他:“那就有劳王师傅亲自验一验。”他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锤子,

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以为我怕了。他拿着锤子,沿着玉石的纹理,这里敲敲,那里听听,

像个煞有介事的郎中。“嗯,”他捻着山羊胡,指着玉料底座的一角,“这里面有杂音,

恐怕是块废料,留不得。”我心中一动,脸上却装出紧张的样子:“王师傅,这一刀下去,

要是切多了……”“哼,老朽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这块废料有暗纹,不切下来,早晚会毁了整块玉!”他拿起锯子,亲自上手,

沿着那道暗纹,将那块不起眼的边角料切了下来。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块带着石皮和杂质的“废料”,一脚踢开:“碍事的东西!

”那块石头“咕噜噜”滚到了墙角。我低下头,掩去眼里的锋芒。我拿起刻刀,蘸了水,

开始在那块巨大的玉料上,画下第一笔。王师傅的阴影笼罩着我。从这一刻起,

我的心里不能再有妹妹,不能再有沈敬,也不能再有身后的王傅。只有我和这块玉。

密室里很静,静得只剩下刻刀划过玉石的“沙沙”声,和磨玉时水滴在砣机上的“滴答”声。

王师傅就坐在我对面,他以为我看不见,可从玉杯光滑的弧面上,

我能看见他那双嫉妒又怀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手。他不明白,

为什么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能得到沈二公子的青睐。更不明白,

为什么这只早已完工、本该在库房里静待圣上寿辰的贡品,却要在这里,凭空再造出来一个。

他会想明白的。我手里的刀,稳得没有一丝颤抖。3 无声的警告玉杯的雕刻,

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九条龙的龙身、龙鳞、龙爪,我都已雕琢完毕,

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给龙点睛。按照我的习惯,我会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刻下一道“月外牙印”。那是我的印记,也是我的骄傲。这几日,王师傅都只是远远地看着,

一言不发。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我的手。我拿起最细的那根刻针,准备点睛。

我的手很稳,心神完全沉浸在这方寸之间。就在我的针尖即将触到玉石的瞬间,

身后突然传来王师傅幽幽的声音。“陆琢。”我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划偏了寸许,

在龙眼旁留下了一道浅痕。还好,可以修补。我回过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离我不过三步。“王师傅,何事?”他没看我,

也没看玉杯,只是拿起一块擦拭工具的棉布,慢悠悠地擦着手,说:“一件用来换命的东西,

是不需要有名字的。你说对吗?”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这是一件仿品,知道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东西,

甚至……他可能连我的“月牙印”的习惯都知道。“一件完美的赝品,”他放下棉布,

眼睛终于落在了玉杯上,嘴角似笑非笑,“就应该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不留半点工匠的痕迹。

不然,就是催命符了。”他说完,没再看我一眼,揣着手,又回到了角落的阴影里。

我愣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我手里的这只玉杯,不再是一件艺术品,

而是一个滚烫的烙铁。而王师傅那句话,就是一把冰冷的锁,不仅锁住了这只杯子,

也锁住了我。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被两个人同时囚禁了。4 双重枷锁王师傅的贪婪,

像藤一样缠了上来。他不再满足于监视,而是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试图偷走我指间的秘密。

这天,我正在用一柄特制的圆口刀为龙身做最后的“水磨”,刀锋过处,

玉石表面呈现出流水般的光泽。王师傅的呼吸都重了。他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刀。“这把刀,

不错。”他忽然开口,伸手就来拿。我手腕一翻,避开了他。刀锋冰冷,

几乎贴着他的指尖划过。他缩回手,脸色阴沉下来:“陆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师傅,这是我的刀。”我平静地看着他。“你的?”他冷笑一声,拐杖重重顿地,

“在这儿,有你的东西吗?你妹妹的命,现在攥在我手里!

把‘水磨减地’的口诀和这把刀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沈公子,

你准备在贡品上刻自己的‘月牙印’!”我看着他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

心里反而静了下来。我把那把特制的刻刀,轻轻放在了石桌上。“口诀是死的。”我说,

“这手艺,得手把手地教。”王师傅愣住了,随即,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

他以为我彻底服软了。“好小子,算你识相!”他一把抢过那把刀,像捧着稀世珍宝。

从那天起,密室的格局变了。王师傅得了我的“真传”,

每日都沉浸在练习“水磨减地”法中,如痴如魔。他把我切下的那些废料都搜罗了去,

一遍遍地练。而这,正是我想要的。他的痴迷,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我白天尽心尽力地教他,

为他指点迷津,将他牢牢地钉在练习台上。到了深夜,他沉睡过去之后。我走到墙角,

从一堆被他练习后丢弃的、真正的废料中,

找回了那块我最初让出来的、也是唯一有用的“边角料”。油灯下,

我拿出另一把不起眼的尖刀。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挡,我成了黑夜里最隐秘的匠人。

我的第一刀,刻下的不是龙,而是一滴泪。5 背弃的诺言一个月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

‘九龙玉杯’已经完工了。在昏暗的油灯下,它静静地立在桌上,玉色温润,

仿佛能将光都吸进去。九条龙盘踞在杯身,龙鳞毕现,龙目炯炯,

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和碎掉的那只,分毫不差。王师傅捧着它,翻来覆去地看,

连声赞叹:“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若不是亲眼所见,老朽绝不敢信,

这世上竟有如此以假乱真之物。”他的眼里,已经不止是嫉妒,更多的是一种贪婪的恐惧。

他怕我的手艺,又想占为己有。“时辰差不多了,沈公子快到了。”他放下玉杯,催促道,

“再检查一遍,别出什么纰漏。”这一个月,他盯我盯得比鹰还紧,尤其是最后这几天,

我几乎没有任何私下动手的机会。我的目光落在玉杯底座那条最不起眼的龙身上。“王师傅,

”我忽然开口,“劳烦您个事。”他警惕地看着我:“什么?”“您帮我把玉杯举起来,

对着窗户的光。”我说,“我总觉得这底座的一片龙鳞,好像有点不对劲。

”王师傅皱了皱眉,狐疑地捧起玉杯,举到窗前。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玉杯上,

温润通透。“哪里不对劲?”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看。我凑过去,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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