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我却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身梳洗,特意挑了件素净却不失身段的衣裙。
小桃为我簪上最后一支珠钗时,担忧地问:“小姐,您真要这么做吗?万一……”我打断她,眼神坚定:“没有万一。”
掐准了顾昭珩下朝回府的时辰,我带着小桃等在了抄手游廊的必经之路上。
远远地,我看见他身着墨色官袍的身影,龙行虎步,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心腹陈默,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算准距离,脚下故意一崴,整个人惊呼着朝他倒去。
“啊——”我没有扑向他的胸膛,那太刻意。
我选择了一个更刁钻的角度,身体倾斜,仿佛要与他擦身而过,却又精准地让我的手腕迎向他垂在身侧的手。
男人都是有本能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成了!
我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勾,轻轻搭在了他冰凉的脉门之上。
嗡的一声,无数纷乱的思绪瞬间涌入我的脑海。
“昨夜她房门关了,我没再去。”
“苏婉儿说她举止轻浮,我不信。丞相府出来的人,心思能有多干净。”
“那碗汤……我让陈默换了,别让她喝。李修远和她那继母,当我是死的吗?”
我心头猛地一震,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惊慌。
他竟然早就识破了汤有问题?
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我换掉了?
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继母掺和其中的?
这个男人,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沉。
我迅速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上装作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惶恐地抽回手,屈膝行礼:“大人恕罪!妾身一时脚滑,惊扰了大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沉如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府中人多眼杂,注意规矩。”说完,他冷着脸抽回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可我分明又读到了他心里截然不同的嘀咕。
“她手好小,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刚才心跳好像很快……是吓到了?还是……”
“呸,想什么呢。”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男人,嘴比城墙上的石头还硬,心肠却比三月的柳絮还软。
我低着头,做足了泫然欲泣的姿态,带着小桃匆匆告退。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我立刻关上门,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小桃,”我沉声吩咐,“把我们扣下的那碗汤,用蜡封好,妥善收起来。”
“是,小姐。”小桃办事利落,立刻去了。
我又叫住她:“另外,你去悄悄打听一下,苏婉儿这几日,都和府外什么人见过面。”
小桃有些迟疑:“小姐,苏姨娘的院子看得紧……”
“用银子去买消息,找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子。”我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记住,要快,要隐秘。”
不到一个时辰,小桃就面色凝重地回来了。
“小姐,打听到了!苏姨娘的贴身丫鬟前儿个偷偷出府,见的人是……是丞相府的管家!”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冷笑出声。
果然是他,李修远。
我那好继母想必是许了他天大的好处,让他不惜动用在顾府埋下的棋子。
先借周淑兰的手下毒,再让苏婉儿在顾昭珩面前吹枕边风,诬陷我水性杨花、举止不端。
一旦我“中毒身亡”或是被查出“旧疾”,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把我塑造成一个从娘家带来恶疾、意图毒害将军的“细作毒妇”。
好一招一箭双雕,既除掉了我,又能借此狠狠打击顾昭珩的声望。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如今的沈清辞,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午时,我故意将母亲留给我的那件正红色嫁衣拿出来,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
那嫁衣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几乎晃了半个顾府的眼。
果不其然,顾昭珩处理完公务路过我的院子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机会来了!
我立刻捧着一盏刚沏好的君山银针,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大人忙于公务,想必口渴了,妾身备了新茶,请大人品尝。”
他皱了皱眉,似乎想拒绝,那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别来烦我”。
我早有预料,端着茶杯的手腕故意一“抖”,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泼在了他玄色的袖口上。
“哎呀!”我惊呼一声,连忙掏出帕子,蹲下身为他擦拭,“妾身该死!妾身不是故意的!”
趁着给他擦拭袖口的瞬间,我的指尖再一次,轻巧地碰到了他的手腕。
读心术,启动。
“她今天穿的是浅绿色,像那年春日,我在燕地见过的山茶花。”
“帕子上的海棠花绣得不错。”
“她是不是饿了?早饭都没怎么动。让厨房做些她爱吃的点心送过去。”
“手腕怎么这么细,一折就断似的。”
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哪里是什么冷面权臣、杀伐果断的镇国将军?
这分明就是一个情窦初开、对着心上人胡思乱想的傻小子!
我强忍着笑意,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直到将他的袖口擦拭干净才起身告退。
他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傍晚时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登门了。
当朝丞相,李修远。
他打着“慰问新婚”的旗号,一进门就对着顾昭珩假惺惺地笑道:“昭珩啊,听闻昨夜沈氏身体不适,可是水土不服?我这侄女自幼娇生惯养,若是有什么旧疾,可千万别瞒着,免得……传染了将军就不好了。”
他话里有话,句句都在暗示我身子“不干净”。
我垂下眼帘,扮演着一个柔弱无助的新妇。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顾昭珩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已经微微泛白。
他眼神一冷,语气比窗外的寒风还凉:“内宅之事,不劳丞相操心。”
我心底悄悄弯起了嘴角。你急什么?我正等着你替我出头呢。
李修远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悻悻然地告辞了。
夜深人静,我屏退左右,只留下小桃。
我将那个用蜡封好的汤碗交给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嘱咐:“你现在就去前院,把这个交给陈默。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只对他说一句话——‘沈小姐说,真相,就在这碗汤里’。”
小桃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知道陈默是顾昭珩的左膀右臂,更是他最信任的人。
这碗汤交到陈默手上,就等于交到了顾昭珩手上。
小桃领命而去,我独自站在窗前。
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照亮了我腕间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这是我离家时,继母“含泪”为我戴上的。
她想用一碗毒汤毁了我的一生?
那我就用她亲手送来的这碗汤,把她自己,还有她的好同盟,一起送进大理寺不见天日的天牢!
我的计策已经布下,环环相扣。现在,就看顾昭珩如何接招了。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便被院外一阵极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我悄悄起身,披上外衣,推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顾昭珩的心腹陈默,正行色匆匆地穿过庭院,直奔书房的方向。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大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