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残留在鼻腔深处,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手术钳冰冷的金属触感,耳边是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陆寒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了很久,意识被抽离又强行塞回某个容器,最后猛地一沉,撞进了一片混沌的温热中。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胸腔火烧火燎地疼,陆寒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糊着黄泥的屋顶,几根熏得发黑的椽子摇摇欲坠,角落里还挂着几串干瘪的红辣椒。
空气里没有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柴火、汗水和某种野菜的味道,呛得他又咳了两声。
“醒了!小寒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凑了过来。女人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色土布褂子,头发用一根黑布条简单束在脑后,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锅灰,眼神里满是又惊又喜的慌乱。
陆寒懵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人。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大学教授,一辈子没干过农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农村妇女?
“水……水……”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像要裂开,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哎!水来了水来了!”女人连忙转身,从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舀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到他嘴边。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灼烧感,陆寒的意识也清醒了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又薄又硬的被子,被面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炕边围着好几个人。除了刚才喂水的女人,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同样打补丁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还有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另外一个小女孩正扒着炕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还有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点不耐烦,身后跟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人,正用帕子捂着脸,时不时地抽搭两声,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晦气,还没分家就出这事,早知道就早分家。
“你少说两句!”男人回头瞪了那女人一眼,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老三刚醒,你别在这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花衬衫女人立刻拔高了声音,“他自己上山掏鸟窝摔下来,关我们什么事?医药费还得从工分里扣,这不是拖累我们吗?”
“你!”男人气得脸都红了。
“行了!”喂水的女人急忙拉住他,“建国,别吵
陆寒的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进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陆寒,今年十七岁,是靠山村陆家的老三。家里有父母,大哥陆建国,大嫂李秀莲,大姐陆招娣已经嫁给了镇上的木匠,还有三个四岁的双胞胎妹妹?不对,记忆里是三胞胎,老大叫陆丫,老二叫陆蛋,老三叫陆花,因为长得太像,除了父母没人能分清。
原主昨天上山掏鸟窝,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被村里人抬回家就没气了。而他,二十一世纪的外科医生陆寒,因为连续做了三台心脏手术,过度疲劳导致心脏骤停,再一睁眼,就变成了这个七十年代的农村少年。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词,此刻真实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三儿,感觉咋样?还头疼不?”男人凑过来,声音粗哑,眼神里满是关切。这是原主的父亲,陆老实。
陆寒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但看着眼前这些人真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一无所有,离开了这具身体,他可能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爸……妈……”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还有点陌生,但语气里的熟稔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哎!”陆老实和女人同时应了一声,女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抹着眼睛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以后可别再干那危险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啊……”
“知道了,妈。”陆寒低声应着,心里五味杂陈。他前世一心扑在医学上,三十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热热闹闹的家庭氛围,哪怕这个家看起来穷得叮当响。
“行了,让三儿好好歇着,我去灶上看看粥好了没。”女人擦了擦眼泪,转身要走。
“妈,我也去!”扒着炕沿的小女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另外两个也跟着嚷嚷:“我也去!我也去!”
“好,都跟妈去,别在这吵着你三哥。”女人笑着拉起三个小丫头的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陆老实、陆建国和李秀莲。
陆老实看了一眼李秀莲,皱了皱眉,对陆建国说:“建国,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建国应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李秀莲一眼,跟着陆老实走出了屋。
李秀莲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见陆寒看她,又开始抹眼泪:“老三啊,不是大嫂心狠,你也知道,家里就那点工分,你这一病,后续还得花钱,你大哥压力也大……”
陆寒没理她。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大嫂确实是个搅家精,自从嫁过来就天天撺掇着分家,天天找事。
他现在没力气跟她掰扯,只想好好理一理现状。
七十年代,靠山村,集体经济,挣工分吃饭,粮食靠工分发放,连吃个白面馒头都是奢望。原主家人口多,劳动力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他,一个外科医生,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似乎能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陆建国的声音,带着点火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老三是我弟弟,他生病了我能不管?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咱们就离婚!”
李秀莲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了,讪讪地看了陆寒一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陆寒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椽子,轻轻叹了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
前世他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这辈子,他想好好活着,顺便,也帮帮前身这对善良的父母,还有这个乱糟糟却充满烟火气的家。
前身的陆寒,我不知道怎么会穿到你身上,但我保证,我会用尽一生,守护这份血脉相连的温情。
窗外传来了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母亲在灶上拉风箱的“呼嗒”声,仿佛听到原主无声的托付。
陆寒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你放心的去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