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爸爸那支支吾吾、眼神乱瞟的样子，再加上阳台门拉开的声音，让宋小莎瞬间福至心灵。她猛地扭头，看到王大头拿着晾衣架从阳台走进来，他头发似乎还有些微湿，换上了干净的T恤短裤，整个人带着刚洗漱过的清爽气息。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宋小莎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热度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比刚才写作业憋气时红得更厉害！

居、然、是、他？！

那个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觉得又拽又麻烦、还在心里骂了八百遍的“讨厌鬼”，居然一声不吭地帮她把那一团乱的房间收拾得那么整齐？！

巨大的尴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窘瞬间将她淹没。她刚才还那么大声地夸爸爸……简直像个傻子！

“啊！！！”她内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脚趾头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看也不敢再看王大头一眼，结结巴巴地对爸爸扔下一句：“我、我回房了！”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嗖地钻回自己刚刚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宋小莎的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脸上烧得厉害。她捂住脸，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怎么会是他啊…… 他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邋遢、特别麻烦？ 我刚刚还那样说他……他是不是都听见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脑子里翻滚。她掏出手机，手指飞快点开和何嘉嘉的聊天框，开始语无伦次地轰炸闺蜜。

莎莎：【嘉嘉！！！啊啊啊啊啊！惊天大新闻！】

莎莎：【我房间！是我妈塞来的那个王大头收拾的！】

莎莎：【怎么会是他！我还以为是我爸！我还夸我爸了！丢死人了！】

莎莎：【他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啊！我现在都不敢出去了！】

和何嘉嘉插科打诨、疯狂吐槽了一通之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但尴尬感依旧挥之不去。磨蹭了老半天，直到眼皮开始打架，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准备出去洗漱然后睡觉。

她做贼似的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先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客厅灯已经关了，只有卫生间的灯还亮着。她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氤氲的水汽夹杂着沐浴露的清新香味率先涌出，紧接着，王大头走了出来。他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着水珠，顺着脖颈滑进宽松的居家领口。可能是因为刚洗完热水澡，他那平时显得有些冷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眉眼间的孤傲被水汽柔和了不少，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湿润热气。

宋小莎猛地顿住脚步，刚刚消退下去的热气“轰”地一下又涌回了脸上，心跳再次失控。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小水珠。

王大头似乎也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让开了通路，声音因为水汽而显得有些低哑：“你用吧。”

“……谢、谢谢。”宋小莎几乎是屏着呼吸，像只僵硬的企鹅一样，同手同脚、目不斜视地从他让出的空间里快速挪进了卫生间，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低哑的“你用吧”，以及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完了完了……这下更尴尬了！

夜深人静，主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孙妈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对着旁边同样还没睡着的孙爸爸轻声开口：“哎，老孙，你睡了没？”

“没呢，心里有事，琢磨着呢。”孙爸爸应道，声音里也带着思量。

孙妈妈索性坐起来了一点，靠在床头：“我是在想大头那孩子……还有莎莎。”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歉意和担忧，“今天这事儿闹的……我看莎莎是别扭上了。而且，我越想越觉得，咱们家这条件，是不是有点委屈大头了？”

孙爸爸也坐了起来：“是啊，我也正想这个。那孩子虽说家里出了事，但毕竟是从小金贵着长大的。现在挤在那个小储物间里，转个身都费劲。洗漱什么的，还得跟莎莎共用一个卫生间，时间上都得错开，确实不方便，也容易有矛盾。”

“对啊，”孙妈妈忧心忡忡地接话，“今天莎莎摔门你也看见了，虽然是因为她东西被搬出来不高兴，但以后天天这样磕磕碰碰的……两个孩子都别扭。王姐把大头托付给我们，是信任我们，我们不能让孩子觉得来了这儿是受罪。”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

“要不……”孙爸爸犹豫着开口，“咱们换个房子？换个三室两卫的？至少给大头一个像样的房间，再多一个卫生间，孩子们也方便点。虽然压力是大了点，但为了孩子，也能想想办法。”

孙妈妈沉吟了片刻：“换房子动静太大了，而且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我是想着，要不先把咱们现在的主卧带卫生间的那间，让给大头住？咱们俩搬到那个小点的房间去。这样他空间大点，也有独立的卫生间，能自在些，也不会总跟莎莎撞上。”

“那莎莎能同意吗？”孙爸爸首先想到的是女儿，“咱们把带卫生间的主卧都给大头了，她知道了不得更炸毛？觉得我们偏心到天上去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孙妈妈叹了口气，“先这么打算吧，明天我再跟王姐通个电话，看看她那边怎么说，也听听她的意思。总不能真让孩子一直这么委屈着。”

老两口在夜色里低声商量着，充满了对如何安置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又如何平衡好自己女儿情绪的烦恼和焦虑。原本平静的家，因为王大头的到来，似乎连未来的生活规划都需要重新考量了。

第二天早读课，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读书声。宋小莎正埋头苦啃英语单词，试图弥补昨晚因为生气而落下的进度，嘴里念念有词，眉头皱得紧紧的。

班主任领着一个人走进了教室，敲了敲讲台，让读书声暂时停了下来。

“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班主任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王大头同学，从今天开始就加入我们班，和大家一起奋战高三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好奇的张望和不算特别热烈但足够礼貌的掌声。毕竟高三了，大家对转校生的好奇远不如对下一张卷子的担忧。

宋小莎听到“王大头”三个字，猛地抬起头，嘴里正念叨的“abandon”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真的是他！他还真转到我们班了？！

只见王大头站在讲台旁，穿着一身合体的新校服（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给他准备的），身姿挺拔，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样子，眼神平静地扫过全班，对大家的欢迎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连句“请大家多多关照”都懒得说。

切，装什么酷。 宋小莎心里立刻嗤了一声。

当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她这个方向时，宋小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假装继续看自己的英语书，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着书页边缘，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她才不要欢迎他！要不是他，她昨晚也不会那么倒霉！

于是，在全班同学或好奇或友好的注视中，只有宋小莎一个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里，用全身心表达着“不热烈”甚至“不欢迎”的态度，假装这个引起小小骚动的转校生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台上的王大头，目光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看不出任何情绪。

午饭铃一响，教室里的沉闷空气瞬间被打破，学生们蜂拥而出，冲向食堂。

宋小莎和何嘉嘉、梁大胖三人照例凑在一起，打了饭，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梁大胖一如既往地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吐槽食堂的土豆又没削皮。

“诶，你们看那边。”何嘉嘉用筷子悄悄指了个方向，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宋小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不远处，王大头坐在一张餐桌旁，他对面和一个侧面的位置都坐着女生，正笑着跟他说话，旁边还围着三两个男生，似乎在讨论篮球或者游戏。他身边倒是挺热闹，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中心。

他吃饭的姿态倒是很规矩，没有像梁大胖那样狼吞虎咽，但也没有多么热络，对于周围人的搭话，大多只是淡淡地应几句，偶尔点个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就是那张脸和那种冷冷的气质，莫名地吸引人。

“啧，转校生可以啊，才一上午就跟这么多人混熟了？”梁大胖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长得是挺人模狗样的哈莎莎？诶，莎莎，我听说他住你家？”

宋小莎立刻收回目光，用力戳了一下碗里的米饭，没好气地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谁关心他混熟没混熟，爱跟谁玩跟谁玩，烦死了。”

何嘉嘉偷笑，用肩膀撞了一下莎莎：“哎哟，怎么这么大怨气？人家招你啦？不过说真的，是挺帅的，就是感觉有点不好接近。”

“帅什么帅，一张冰块脸，看着就倒胃口。”宋小莎嘴硬地反驳，低下头猛扒了两口饭，却感觉胃口好像真的差了一点。

她听着那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笑语声，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哼，就会招蜂引蝶！在家里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在外面倒挺能装！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边，把注意力集中在和梁大胖抢最后一块红烧肉上，试图用吵闹来掩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学生们涌出教学楼。宋小莎拉着何嘉嘉，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的作业和周末可能偷闲看会儿电视的打算，试图把白天那点不愉快甩在脑后。

梁大胖吭哧吭哧地跟上她们，正说着话，眼尖地瞥见了身后不远处独自走着、身影显得有些孤高的王大头。

梁大胖是个自来熟，加上白天说过几句话，觉得这新同学虽然冷了点但好像也不难相处，便大大咧咧地停下脚步，回头喊了一嗓子：“嘿！王大头！一起走啊！”

走在前面的宋小莎和何嘉嘉闻声，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王大头似乎愣了一下，视线掠过前面停下的两个女生，最后落在热情洋溢的梁大胖身上，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加快几步走了过来。

于是，回小区的路上，就形成了一幅有点诡异的画面：

宋小莎和何嘉嘉挽着手走在最前面，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宋小莎更是刻意挺直了背，假装没注意到后面多了个人，只和何嘉嘉说话，笑声都刻意放大了一点，像是在划清界限。

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则是梁大胖和王大头并排走着。梁大胖嘴里就没停过，一会儿问王大头原来学校怎么样，一会儿吐槽今天老师留的作业变态，偶尔还试图把话题抛给前面的女生，但基本得不到回应。

王大头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算是回应，目光偶尔会落在前面那个刻意不回头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回家的路上。安静与吵闹，热情与冷淡，前方与后方，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又略显尴尬的平衡。

就这么一路无波无澜，却又各怀心思地，走到了小区门口。

四人前后脚走进单元楼，梁大胖家住在低层，直接在楼梯口就挥手告别了。何嘉嘉也跟着说了声“拜拜明天见”，朝着自家那栋楼走去。

转眼间，就剩下宋小莎和王大头前一后地走向电梯厅。

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门开着。宋小莎几乎是抢步进去，手指飞快地连按了好几下关门键，仿佛多等一秒都会让她难受。她心里还憋着白天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一点也不想和这个“麻烦精”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

“略略略”莎莎在电梯关闭前扮了一个鬼脸丢给王大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上升。

她刚松了口气，以为能清静一会儿，电梯就在她家楼层叮咚一声打开了。她走出去，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家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孙妈妈系着围裙，显然正在准备晚饭。她探头往外看了看，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莎莎回来啦？咦？大头呢？没跟你一起上来？”

宋小莎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想往里钻。

就在这时，另一部电梯也“叮”地一声到了。王大头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平淡地走向家门口。

孙妈妈一看，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带上了几分责备，轻轻拍了一下宋小莎的胳膊：“莎莎！你怎么回事？怎么自己先上来了？也不等等大头！电梯又不是等不了那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不满很明显：“他一个人刚到我们这边，哪里都不熟悉，你是妹妹，要多照顾着点哥哥，知道吗？怎么能自己先跑掉呢？”

这话当着刚走到门口的王大头的面说出来，让宋小莎瞬间尴尬得脚趾抠地，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她觉得自己被妈妈训斥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

她猛地抬起头，又羞又恼，想要反驳，却看到王大头已经换好鞋，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对话一样，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了他的小房间，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和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这反应更是刺激了宋小莎，她气得跺了一下脚，对着妈妈吼了一句：“谁要他当哥哥了！我才不要照顾他！” 说完也气呼呼地冲回了自己房间，再次把门摔得山响。

好好一个放学回家的傍晚，又以不欢而散告终。孙妈妈站在客厅里，看着两扇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