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小巷子。
黑不见底,不时还会传出细碎的哭泣。
没有人敢来这里。
除了向浔。
他是这处黑巷的常客,也是细碎哭泣的发出者。
这处黑巷是他的庇护所,也是无人踏足的荒凉地。
他像往常一样努力蜷缩自己,靠着要掉不掉的墙皮。
遍布全身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它们熟练地溢出血丝,等待着结疤。
“哒、哒、哒。”
向浔扼住自己的哭声,从手臂缝隙望去。
谁?
脑海里蹦出一张脸,身体止不住发颤。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嗯?其实没人……吧…
他又缩紧自己一分,准备将脑袋埋回腿间。
“啊…”
短促的叫声又被强行抑住。
向浔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刷刷刷的蹭到另一只手臂上。
他刚刚……好像看见了两团暗黄的火苗突然出现,还刚好出现在正前方?
是幻觉吗?
向浔抖了半天,仔细聆听,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什么也没有听见。
是幻觉吧……
他挪了一寸手臂望去
不……还…还在!不是幻觉!
“您好。”
很厚重的声音,平直无调。
向浔埋着脑袋一边颤抖一边乱想。
人?他的眼睛好明亮……可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
“我是向光。”
“你……说什么?”向浔有些犹豫地抬头。
这个人好像没有恶意。
“您好,我是向光。”
“额……你好。”
那个叫向光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连那暗黄又明亮的瞳也未曾动过,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与向浔对视。
向浔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试探着发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接到命令的是—保护你。”
“谁的命令?”向浔听到这回答呆滞了一秒,想到了什么后又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需要。”
“您,稍等。”
暗黄的火苗转身消失。
那人的回答的尾音还留在巷子里,平直,听不出喜怒。
向浔胡乱地擦净自己的眼睛,努力把视线聚焦在远处,不见底的黑暗。
但他觉得他应该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很高大,很伟岸,莫名地有安全感。
和他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差不多。
有一双可以将他举起自由翱翔的大臂。
有一个可以让他趴着做美梦的宽背。
有一口可以带他沉浸于知识海洋的低音。
……
向浔想起他的父亲了。
那个让母亲陷入疯狂,让自己跌入深渊的父亲。
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向浔自嘲地想:自己是疯了吗,居然幻想出了自己的父亲。
确实,他快疯了,快被母亲逼疯了。
他要在这里继续等待那个幻觉的出现吗?
左右没什么事,就继续在这里吧。
他也只能继续呆在这里。
黑巷,是向浔唯一的容身之处。
他感觉那个叫向光的是幻觉,又渴望那个叫向光的是真实的。
那干脆就这么望着吧,望到天亮了,学校门开了,就该走了。
最先望到答案的不是眼睛。
是耳朵。
那有节律的脚步声,
向浔的耳朵先盼望到了。
“久等了。”
那个称自己叫向光的人打着微弱的电筒。
还是很刺眼。
向浔忍受了一下,又迫不及待望去。
向光将端脑别在了左胸口的兜上,刚好让电筒透出光亮。
微光随着向光的动作晃动,闪烁照亮了黑巷。
向浔的目光并未跟着闪动,他在仔细打量着向光。
眼前人的装扮算得上异类,反正向浔在学校中就因此受到了不少***。
由于长期被打,向浔不得不遮掩自己的伤口,无论寒热都尽力把自己缩在略小的外套长裤里。
而向光倒是比自己体面得多。
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盖住上半脸,黑色口罩遮住下半脸,黑色西装套住了全身,就连那一双手都带着黑色手套。
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黑色手套很贴合,指骨依稀可见。
那双看着很有力的大手正在摸索着一个袋子,
一个和他形象很不搭的透明塑料袋。
违和感中还带着一丝亲切感。
那双手一个接一个地拿出一堆向浔奢望过,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矿泉水,碘酒,棉签,纱布……
“你……”
向浔被向光接下来的动作吓到,不由自主发声后撤。
“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向光仅用两根手指便牢牢地捏住了向浔后撤的脚踝——微肿还有擦伤。
早已小了一号的校服裤子随着拉扯露出了半个腿肚子,淤青遍布。
向浔还在用力挣扎,使出全身力气。
奈何空间狭小,力量甚微,除了让自己脱力,没起到什么作用。
“别,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谢谢你,我……”
向浔张着嘴语无伦次,忽然感受到一丝甜味儿,顷刻间,那股甜味便席卷整个口腔。
向浔被喂了一颗糖。
他忍不住咂吧嘴,是尘封在记忆里的奶糖味。
曾经父亲最爱给他的奖励。
“会有点痛,先忍一忍。”
此刻,向浔居然从那平直的语调中听出些许关心。
在做梦吧。
梦里的光向他走来,只是不知会停留多久。
可不可以……一直为我停留。
向光的动作一直很温柔。
可向浔还是忍不住模糊了眼,哽咽了声。
最后沉沦于梦。
“谢谢……我不怕痛的。”
曾经麻木痛苦的黑,开始无限放大着感知。
脚踝处的火辣感更甚,但被一圈冰冷的触感围住,比口中的糖还让人心安。
僵硬的身体不由得放松,心弦被柔和的棉签拨动。
向浔垂头半敛着眼,看着这古怪的人专注地为自己清理伤口。
程亮的皮鞋反射出晃动的电筒光束,一瞬就进入了向浔朦胧的世界。
在死前如此享受一番,倒也是不错。
只要在被折磨之前死掉就好了。
向浔的思绪开始飘散。
此刻,向光已然被向浔当成了一个古怪的杀人犯。
现在,向光对向浔很温柔。
满足了向浔对父亲的一定幻想,向浔知足了。
痛苦从八岁父亲离开起,到如今,已有近十载。
支撑向浔活着的最大念头,便是找到父亲,指着父亲的脸问:
为什么要抛弃他?
为什么要让他独自面对一个疯子?
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逃!
为什么……
向浔不由自主呢喃了出来,“为什么?”
“照顾您是我的职责。”
“职责?你认识向绍辉?”向浔灵光一闪,内心有一丝期待。
“认识,他是您父亲。”
“你是向家的人?”
“算是。”
“算…?是……向绍辉命令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向光轻柔地将向浔侧了个身,“乖,别乱动。
此刻向浔听话得很,一动不动。
“你会一直这样帮我吗?”
“会。”这个字,向浔听从平直的语调中听出了郑重。
回味间,向光又再次补充了一句,“先把伤口处理好,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一直?”
“对,一直,只要您需要,我就会出现。”
“听起来真棒。”向浔忍不住笑了。
“嗯,您喜欢就好。”
冰冷轻柔的触感已经来到了背部,向浔觉得那些被处理过的地方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不疼但足够让他记一辈子。
他仔细的感受着这如梦般的触觉,将它们一笔一笔描绘在心里。
黑巷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一丝光。
向浔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向光。
“起床了,该去上学了。”
向浔感觉有人揉了自己的头,便迷迷糊糊地睁眼。
眼前是漆黑又有力的胸膛。
他睡着了。
还在认识不到一天的向光怀里睡着了。
“抱歉抱歉……”向浔羞着脸远离了令人心安的胸膛。
一块冰冷的湿纸巾忽然袭来,向光轻柔地为他擦脸。
“要迟到了,需要我送您去上学吗?”
向浔涨红着脸连连后跳,仓促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不不,不需要,谢谢你谢谢你,我……”
“今天晚上,我会在这里等您的,快去吧。”向光抢过话头,逆着光向向浔挥手。
浑身漆黑的男人比那些光还吸引人。
向浔边走边鞠躬,“谢谢谢谢,晚上,晚上我一定来。”
“嗯。”
一路小跑,向浔都在回想刚刚的一切,忍不住捂脸懊恼。
他是踩着铃进教室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角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失落又庆幸。
向浔把红透了的脸埋在臂弯,趴在从未有光线照过的烂桌,睁着眼数着桌前那光束中舞动的一颗颗尘埃。
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