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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之夜,我醉醺醺爬错坟头旁的喜床。半梦半醒间摸到身侧凤冠霞帔的冰冷新娘,

她柔声低语:“夫君,合卺酒还未喝。”吓得魂飞魄散的我连夜逃下山,

却连躲七夜无法摆脱。第八天我忍无可忍掀开她的红盖头,

惊见里面竟藏着——---1血月挂上天幕的那晚,

我几乎是滚回山脚那处临时落脚的小院的。村里王老五家的娶亲酒席吃得泼天热闹,

土酿的高粱烧后劲十足,从喉管一路烧进肚肠,再蛮横地冲上天灵盖。

眼前的路早就成了三四个重影,在血红色的月光底下扭曲、摇晃。风刮过山坳,

带着呜呜的响动,像哪家没嫁出去的闺女在哭。我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碎石和荒草,

脑子里只剩下一张摇晃的床板。院门矮墙的黑影在血月下拉得老长,我踉跄着摸过去,

凭着残存的印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薄木板门。冷。一股子阴惨惨的寒气裹上来,

激得我汗毛倒竖。酒意都散了两分。屋里黑漆漆的,窗户那破口子漏进几缕暗红的月光,

勉强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妈的,破地方,比外头还冷……”我嘟囔着,牙齿有点打颤。

山里夜寒,也不至于如此冻人。顾不得那么多,我那灌了铅的眼皮快要黏在一起。

依稀看见靠墙摆着一张老旧的木床,挂着深色的帐子,影影绰绰。谢天谢地,总算到了。

我几乎是扑上去的,带着一身酒气和泥土,重重砸在床板上。身下的“床板”硬得出奇,

硌得我生疼,还泛着一股子陈旧的、说不清是木头还是泥土的凉涩气味。被子也薄,

冷冰冰地盖在身上,半点暖和气儿都没有。“穷酸…”最后一个念头滑过脑海,

我彻底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不知睡了多久。冷。

————2刺骨的冷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像躺在寒冬腊月的冰窖里。我蜷缩起来,

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热源蹭过去——确实有那么一点微弱的、仿佛错觉的暖意在那头。

迷迷糊糊间,我的手胡乱摸索着,想扯过更多的“被子”。指尖触到的,

却不是预想中粗糙的棉布。一种极度冰凉、异常光滑的质感,像是浸透了夜露的丝绸,

又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僵冷。顺着那料子往上,竟摸到一串繁复精致的金属扣饰,

雕着细密的花纹,冰得我指尖一缩。再往上,是更细腻些的织物,纹路密而冷,

绣着凸起的繁花图案。然后——我的手指碰到了一缕丝丝缕缕、冰凉顺滑的东西。是头发。

很长,很密。我的呼吸猛地一滞。混沌的脑子像是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酒意瞬间褪去大半。

这床上……有人?谁?我浑身僵直,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指尖还僵在那冰冷的发丝上,

不敢动,也不敢收回。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得胸腔嗡嗡作响。血月的光透过破窗,

幽幽地洒落床边,勉强勾勒出身边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人形。静静地躺着。离我极近。

我几乎是屏着息,眼珠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向左侧。暗淡的血色月光下,

最先看清的是一身极其刺目的红。红得浓稠,红得诡异,像用最深的血染就。宽大的袖口,

对襟的形制,金线密匝匝地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样,那凤凰的眼睛在微光下闪着幽冷的暗芒。

————3凤冠霞帔。这是一身嫁衣。我的视线颤抖着,一点点上移。惨白的下颌。

颜色极淡的唇,唇角似乎微微向上弯着,凝固着一个僵硬而奇异的弧度。再往上,

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我对上了一双眼睛。它们正一眨不眨地,温柔地凝视着我。

眼眶里不是活人的瞳仁,是一种空茫的、蒙着灰翳的黑,

可那专注的、带着某种古老执念的目光,却实实在在穿透了那层灰翳,牢牢锁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时间死了。空气也死了。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和几乎冻结的血液。她一动不动,

只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血月下泛着瓷器般的冷光。然后,那两片淡色的唇,

极其轻微地开启了一条缝。一道声音飘了出来,气若游丝,

带着一股地窖深处才有的阴冷湿气,却又异常的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我的耳膜上:“夫君……”“……合卺酒还未喝呢。”……“呃!!!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炸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我喉咙里挤出半声短促惊骇的怪响,

整个人像被强弓弹射出去,手脚并用地向后猛蹿!“嘭!

”后脑勺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土墙上,眼前金星乱冒,却丝毫感觉不到疼。————4恐惧!

纯粹的、碾碎一切理智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四肢软得像是面条,

几次差点瘫倒在地,又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强行撑起,跌跌撞撞扑向那扇破门。身后,

那片冰冷的死寂里,似乎有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裹挟着无尽的幽怨和失落。

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门板被我一头撞开,我炮弹一样***院子,被门槛绊了一下,

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啃了一嘴的草泥和血腥。顾不上任何事,我手脚并用爬起来,

没命地朝着山下亮着微弱灯火的方向狂奔。山风鬼哭狼嚎地刮过耳边,

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我的衣服、头发。裸露的皮肤被灌木枝条抽打出道道血痕,

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那双灰蒙蒙的、温柔注视我的眼睛,那句阴冷的“夫君”,

魔咒一样钉在脑子里,催逼出我胸腔里所有的力气。我跑!跑!逃离那座院子!逃离那座山!

逃离那轮该死的血月!我一口气跑回山下借宿的村民家,撞开篱笆门,惊起了阵阵犬吠。

我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在主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语无伦次地比划着:“鬼!山上有鬼!穿红嫁衣的鬼!”他们点起油灯,

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听着我颠三倒四的叙述,脸上先是惊愕,

然后慢慢变成一种微妙的、带着怜悯的诡异表情。“后生,你是不是吃酒吃多了,走错了路?

”一个老人咂摸着旱烟,浑浊的眼睛瞥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峦,“那山上,老坟圈子边上,

是早些年没了的一户人家留下的废院子,邪性得很,没人去的。”“血月当头,阴气重,

怕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另一个妇人小声嘀咕,被男人瞪了一眼,赶紧缩了回去。

他们给我喝了碗热水,安排我睡下。可我哪里睡得着?一闭眼,就是那身血一样的嫁衣,

那张惨白的脸,那双空茫又温柔的眼睛。接下来几天,我缩在村民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试图用日光和人烟驱散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但没有用。第一夜,我紧闭门窗,蒙头大睡。

半夜,清晰地听到窗外有指甲轻轻刮过窗棂的声响,窸窸窣窣。还有一声幽怨的叹息,

乘风而来,钻入耳膜:“夫君……冷……”————5第二夜,

我把所有能找到的辟邪物件——一把生锈的剪刀、一面破镜子——都压在枕头下。

半梦半醒间,感觉床榻另一侧微微向下一陷,仿佛有人轻轻躺下。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旧胭脂香气的呼吸,拂过我的后颈。第三夜,

***脆和主家汉子挤在一张床上。半夜惊醒,赫然看见房门缝隙里,一抹刺目的红色衣角,

静静地停在那里。第四夜,第五夜……无论我躲在哪里,无论我采取什么办法,

她总能找到我。不靠近,不伤害,只是用各种方式提醒我她的存在。那双温柔又固执的眼睛,

似乎无处不在。我快要疯了。吃不下,睡不着,眼窝深陷,形销骨立。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日夜不休。第七夜,我缩在灶膛后的草堆里,

听着外面打更的梆子声,浑身紧绷。当那熟悉的、冰冷的气息再次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时,

我猛地抬起头。绝望和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轰然炸开,

转化成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暴怒。受够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躲藏,我受够了!第八天,

天色刚暗下来。我没有再躲。我翻出主家一把砍柴的钝斧头,

又揣了一碗黑狗血——不知有没有用,但图个心理安慰。我红着眼睛,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主动走向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连续几夜,

我都感觉那东西在那里徘徊。血月早已褪去,今晚只有一弯毛月亮,灰蒙蒙地挂在天上。

夜风凄冷。果然,在那棵枝桠虬结的老槐树下,

一个窈窕的、穿着血红嫁衣的身影静静地站着,背对着我,黑发如瀑。她的手垂在身侧,

肤色在月光下白得瘆人。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胭脂香气,随风飘来。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心脏缩紧,但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支撑着我。我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哑着嗓子,

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缠着我?!

”那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凤冠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冰冷的碰撞声。

盖头依旧低垂,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抬起一只惨白的手,纤细的手指指向我,然后,慢慢地,

勾了勾。无声的邀请。或者说,指令。————6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那股***控、被玩弄的无力感和怒火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让你缠着我!

我让你穿红嫁衣!”我咆哮着,扔掉斧头,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掏出那碗黑狗血,

朝着她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暗红的液体泼洒而出,穿过她的身体,如同穿过一片虚影,

淅淅沥沥地淋在地上,散发出腥气。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我的最后一招,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彻底崩溃了。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死也要死个明白!我眼睛血红,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野兽般嘶吼着,扑了上去,双手恶狠狠地抓住那方绣着鸳鸯戏水、缀着流苏的红色盖头!

触手冰凉丝滑,却带着某种实质感。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疯狂,身形微微一滞。

“给我滚开!”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扯!唰——红色的盖头飘然落下。

盖头之下,凤冠之下,那张脸——根本不是什么惨白鬼脸!

那里面竟藏着——我的咆哮戛然而止。所有动作、所有愤怒、所有恐惧,瞬间冻结。

我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不再流动。时间、空间、思维……全部停滞。我看见……盖头之下,没有青面獠牙,

没有腐烂空洞,也没有预想中那惨白僵冷的鬼脸。凤冠的珠翠流苏微微晃动,

碰出细碎的轻响。其下,是一张……纸。一张裁剪得略显粗糙、边缘还带着毛边的白纸。

纸上,用拙劣的、暗红色的笔触画着一张脸。眉毛弯弯,眼睛是两个空洞的圆圈,

下面描着一道向上翘起的弧线,是一个僵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笑脸。

那红色像是干涸许久的血,抑或是放置过久的朱砂,透着一股死寂的暗沉。纸面的空白处,

还能隐约看到原本的字迹残痕,像是从某本旧账簿上匆匆撕下的一页。

这张诡异的、非人的笑脸,就那般静静地“注视”着我。没有瞳孔,可那两个空洞的圆圈里,

却比之前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更令人胆寒。那是一种彻底的、虚无的、非人的“存在”。

我所有的怒吼、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孤勇,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7这不是鬼。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大脑拒绝处理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一片空白,

只剩下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抓着盖头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纸做的笑脸毫无变化,

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骤然又冷了下去,

那股阴寒的怨气并未因盖头的掀落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郁、更加实质。

她……它……似乎因为我这亵渎的举动,被彻底激怒了。“呵……”一声极轻极缓的吐息,

从那纸面的笑脸后幽幽地钻了出来,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失望和森然。

“夫君……”“你……不喜欢我吗?”声音不再是单纯的飘渺阴冷,

而是夹杂了一种尖锐的、纸张摩擦般的嘶哑,刮擦着我的耳膜。我怪叫一声,

像是被滚油泼中,猛地松开手,连滚带爬地向后跌退,脊背重重撞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

震得落叶簌簌而下。那顶着纸脸的新娘,缓缓地、一顿一顿地,朝我逼近了一步。

绣花鞋踩在枯叶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那身血红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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