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家做客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状态却越来越差。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镜中黑影那张冰冷嘲讽的脸,还有那句“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白天精神恍惚,连吃饭时都常常走神,筷子几次从指间滑落。
林太太的身体似乎也更糟糕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卧室里,由保姆照料。偶尔我去看望她,她也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很少说话。只有一次,我握着她枯瘦的手,轻声说:“妈妈,下个月沈家人要来做客了。”
林太太的眼皮动了动,缓缓转向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曦月……我的曦月……”
我的心猛地一揪。我知道,林太太说的“曦月”,是那个夭折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最恐惧的那扇门。镜中黑影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你不过是个替代品……”
恐慌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林太太的卧室,一路跑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那面雕花镜被绒布盖着,像一个蛰伏的怪兽,沉默地立在墙角。
我看着那团黑影,心脏狂跳。我知道,只要掀开绒布,镜中的“她”就会再次出现。
鬼使神差地,我慢慢走了过去。
手指触碰到绒布的边缘,布料粗糙的纹理蹭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绒布掀开——
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惊惶的脸。
是错觉吗?还是我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
我捂住脸,蹲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是保姆的声音:“小姐,该下楼吃晚饭了。”
“……好,我马上来。”我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然后起身,走到衣柜前,想找件衣服换上。
打开衣柜门,里面挂着的大多是素净的白色、浅蓝裙子,那是林先生喜欢的风格,说这样显得“干净”、“乖巧”。
我的目光扫过这些裙子,忽然顿住了。
在衣柜最深处,挂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黑色连衣裙。
裙子的款式和我在镜中看到的“她”穿的那件,一模一样。领口处缀着细密的黑色蕾丝,裙摆是蓬松的,带着一种诡异的华丽感。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件裙子,是谁的?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衣柜里的?
我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黑色的布料,手腕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
熟悉的冰冷寒意,带着刺骨的恶意。
“喜欢吗?”
那个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是镜中“她”的声音,亲昵又冰冷。
“这是我为你选的。”
我猛地甩开手,惊恐地后退:“你……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当然是,让你成为我啊。”
“不!我不是你!”我尖叫着,一把将那件黑色连衣裙从衣柜里扯了出来,狠狠扔在地上,“我不要这个!我不要!”
我的举动引来了保姆的再次敲门:“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慌忙应道,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黑裙子塞回衣柜深处,又将绒布重新盖回镜子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她”再次关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晚饭时,林先生看出我脸色不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了摇头,***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下个月沈家来,你要打起精神。”林先生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沈太太很喜欢女孩子,你多和她聊聊。慕言那孩子……虽然看着冷淡,但人不坏,你也可以和他多接触接触。”
我点点头,没说话。
我想象着沈慕言的脸,那个清俊却疏离的少年。如果沈家人来了,镜中的“她”会不会也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终于到了沈家做客的那天。
我穿着林先生为我挑选的白色连衣裙,坐在梳妆镜前,由保姆为我梳头发。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小姐,您今天真漂亮。”保姆笑着说。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我的目光落在铜镜边缘,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
是“她”吗?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是沈家的人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着林先生一起下楼。
客厅里,沈先生和沈太太正和林先生寒暄着。沈太太穿着得体的旗袍,气质温婉,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善意的微笑。
而沈慕言,就站在沈太太身边。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更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眼清隽。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视线与我对上。
没有想象中的疏离,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慕言,这是曦月。”林先生介绍道。
沈慕言微微颔首:“林小姐。”
“沈先生,沈太太,沈少爷,你们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沈太太拉过我的手,笑着说:“早就听林先生提起过你,果然是个标致的姑娘。快坐,别站着了。”
我被沈太太拉着坐在沙发上,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我总觉得,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从某个角落射向自己。
是那面雕花镜吗?它被放在客厅的角落里,此刻正对着沙发的方向。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绒布还盖在上面。
我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盖在镜子上的绒布,却毫无征兆地,自己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僵硬的脸。
还有,站在我身后的——另一个“林曦月”。
那个“她”,穿着那件诡异的黑色蕾丝裙,正用一种冰冷而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镜子外的我。
“啊——!”
我失声尖叫,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惊恐地看向自己身后。
身后空无一人。
客厅里的其他人都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曦月,你怎么了?”林先生皱着眉,语气带着责备。
沈太太也关切地问:“林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慕言的目光落在那面镜子上,又转回来,深深地看着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我,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指着那面镜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镜……镜子里……有……有东西……”
林先生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镜子里只有客厅的景象和他们几个人的倒影。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曦月,别胡闹,快向沈先生沈太太道歉。”
“我没有胡闹!我真的看到了!”我哭着喊道,“镜子里有另一个我!穿着黑裙子的我!”
我的话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沈先生和沈太太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沈慕言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林先生,林小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不如先让她回房休息一下?”
林先生看了看失态的女儿,又看了看沈慕言,最终点了点头:“也好。曦月,你先回房吧。”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先生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我只能含着泪,在保姆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走上楼。
走到楼梯拐角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客厅。
沈慕言正站在那面雕花镜前,微微俯身,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而镜子里,除了他的倒影,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我疯了吗?还是那个“她”,只存在于我的幻觉里?
回到房间,我死死地锁上门,然后冲到那面雕花镜前,一把掀开绒布。
镜子里,只有我自己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脸。
那个穿着黑裙子的“她”,不见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正在一点点侵蚀我的世界。而这一次,似乎连沈慕言,都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我该怎么办?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了所有窗帘,房间里一片昏暗。我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视线。
楼下隐约传来客人的交谈声,还有林先生略显尴尬的解释。我能想象得出父亲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也能猜到沈家人心里会怎么想——林家的养女,大概是个精神不太稳定的孩子吧。
这个认知让我更加绝望。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在发疯?
“因为你就是个疯子啊。”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猛地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才是假的!你滚出去!”
回应我的,是一阵低低的、仿佛就在耳边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应该是沈家人离开了。我依旧缩在床角,浑身冰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被轻轻敲响了。
“曦月,开门。”是林先生的声音。
我没有动。
“曦月,爸爸知道你不舒服,但是你这样……让爸爸很难做。”林先生的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沈家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你今天的样子,会影响很多事。”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在父亲心里,我的异常,比不上他的生意。
我慢慢挪到门边,打开了一条缝。
林先生站在门外,脸色严肃:“我让张妈给你炖了安神汤,你喝一点,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看医生……他果然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我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我没病,爸爸。”
“有没有病,不是你说了算。”林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好了,听话,把汤喝了。”
我沉默地接过张妈递过来的汤碗,热气氤氲,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碗苦涩的安神汤。
夜里,安神汤起了作用,我睡得很沉,却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噩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那面雕花镜前,镜中的“她”正缓缓走出镜面,一步步向我逼近。“她”的脸和我越来越像,却又越来越扭曲,最终,“她”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的痛苦传来,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照亮了墙角那面镜子的轮廓。
绒布还好好地盖在上面。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我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亮起的瞬间,却瞥见了镜子里的倒影。
这一次,绒布没有滑落。
但镜子里,除了我拿着手机的模糊身影,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轮廓,就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只能僵硬地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倒影。
镜中的黑影越来越清晰,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属于黑暗的、诡异的美丽。“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是不是梦见我掐住你的脖子了?”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害怕,”黑影缓缓靠近,镜中的倒影里,“她”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离你有多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地问。
“我想干什么?”黑影笑了,“我想代替你啊,林曦月。代替你,待在林家,得到林先生的重视,得到……沈慕言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