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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壳那一年是六七年,风调雨顺,业兴民安。临近七月底,

烈日把大岭村的土晒得像是要冒白烟,田埂上的狗尾巴草蜷成了灰***,

远处的蝉有气无力的叫着,村里八百余亩麦子泛着迷人的金***。陈烬蹲在自家麦地里,

指甲掐进看似饱满的麦穗,指腹一捻麸皮簌簌往下掉,掌心只留下几粒瘪得像芝麻的麦粒。

"妈的。"他低骂一声,把麦子狠狠摔在地上。秸秆在风里发出脆响,

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烬的堂弟陈燃拎着一个袋子从田埂上踉踉跄跄地走来,

帆布口袋晃悠着发出稀稀拉拉的声响。"哥,你看看我家的麦。"他把袋子往地上一倒,

麦粒滚出来,个个空瘪如纸,风一吹就打旋儿。十七岁的陈燃刚从镇上的学校回来,

少年的面庞上挂着汗珠,一身蓝土布衣裳洗得泛白发皱,袖口还沾着些土。

他蹲下身捡起一粒麦子对着太阳看,麦壳透亮里面却空的。"哥,我问了老师还有校长,

他们说授粉不良和营养不够都会导致空壳,可咱村连片的麦子都这样,不可能啊!

这事儿太邪门了。"陈烬抬头望,大岭村在山坳里铺开,麦田像铺了层枯***的破毯子,

往年这时候该是沉甸甸的金浪,如今风过处只有秸秆互相摩擦的呜咽。陈姓是村里的大姓,

占了八成人口,从村头老槐树下的祠堂往下数,家家户户的田垄都透着死寂。

陈烬爹是村支书,麦子的事儿关乎民生他更是愁的厉害,老早就取了样就去县里汇报去了。

"去问陈老五,是不是种子的事儿。"陈烬站起身,裤脚沾着的土块簌簌掉落。

陈老五是村里的种子代销点老板,开春时挨家挨户吆喝,说他进的"豫麦18"是新品种,

抗倒伏、产量高,村里人几乎都买了他的种子。两人往村东头走,路过祠堂时,

看见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张屠户的婆娘叉着腰骂,

唾沫星子溅到旁边的石碾子上;瘸腿的陈老四蹲在门槛上抽旱烟,

烟锅子敲得石板梆梆响;最前头的是村里的五保户陈奶奶,她已经七十岁,

白发苍苍形容枯槁,手里攥着把全是空壳的麦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那口子临死前还说,

今年收了麦留够口粮,

剩下的卖了买点药让我治治病......空的……穗子都是空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人的哭喊凄凉无助,引得一旁的村妇也跟着开始呜咽。

陈烬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咱们上城里查查,总得有个说法!”县城里,

陈老五缩在代销点柜台后面,一张胖脸涨得像猪肝。"别找我!我也是从省城种子站进的货!

"他拍着柜台,玻璃罐里的糖果震得叮当作响,"人家说了可能是天气原因,

今年雨水太集中.....别的村也有买了种子的,怎么就你们村有问题?”"集中个屁!

"陈烬挤上前把手里的空壳往柜台上一撒,"清明到现在就没缺过雨水,哪年不比今年涝?

跟雨水有什么关系?我看就是你种子有问题!"他的声音撞在代销点的石灰墙上,

反弹回来带着火气。“你有证据吗?那你说是我种子的问题,我这种子正儿八经从城里进的。

”陈老五叉着腰骂。“别是想来讹我?我告诉你们,你们就是上省城告我我也不怕,

我没干那缺德事儿,随你怎么说去!”当晚许是怕村民报复,他就收拾了行李关了铺面,

没想到更是惹得村民非议。两个人无功而返回了村,村头人群炸开了锅。

有人说要去县城告状,有人骂陈老五赚黑心钱,还有人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盘算着过冬的口粮。

一村人惧都愁眉苦脸,阴霾笼住大岭村。各家都割了田里的麦子都放在石磨上比较,

大多数麦粒都干瘪不堪,陈烬家八亩地勉强养一家人,此时娘带着妹妹还在田里修田埂,

庄户人家土地就是命。陈燃也是一样,他家的五亩田里有他的学费。

少年皱着眉头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忽然扯了扯陈烬的袖子:"哥,

我听说大岩村那边也种了这个麦但是没见人说有空壳的,麦种不一定是根源,

你跟我去水渠再看看。"村西头的水渠沿着山脚蜿蜒,是全村灌溉的命脉。

月头麦子灌浆的时候才开闸放过水,许是天气太热,渠边的野草都干枯成了褐色。

水渠是村里统一修的,干旱的时候才开闸放水浇地,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去管。"不对劲。

"陈燃皱起眉,"哥,你看是不是不对劲?”陈烬不明所以,

陈燃突然一声惊呼“我知道了”,说完拔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踪影。晚上,

一家人喝了稀饭在院里乘凉,爹娘摇着蒲扇叹气。这麦子一年一季,

搭着种些黄豆蜀黍才勉强过日子,如今辛苦一年麦子颗粒无收,愁的人坐立难安。

乡上安排了农业专家过来查,还要三天才到。陈烬正想着洗个脸,就听见陈燃在外面大喊。

“哥,快出来!”等他出了院子,就看见陈燃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你干嘛去了,

怎么搞成这样?你别添乱了早点回家去,婶子还在等你呢!”陈燃拉住他眼睛亮的可怕。

“哥,不是种子的问题,我去了大岩村,那的麦子好的很!

明早上你跟我去村东头的水渠”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来了水渠,陈燃指给陈烬看渠。“哥,

渠里没有草!往日里天再热渠里多少都有些杂草,你看看现在干干净净是不是很奇怪?

”陈烬脑子嗡的一声。“你是说,有人在开闸的时候往渠里投了药?”没有证据,

也不敢妄下定论。可是疑心既然起来了就很难平息。

乡里安排的农业专家来看过了只说种子没问题,

又是怀疑种的时节又是怀疑土地最终也没给个定论。八月十五,

全村聚在村里的麦场一块商量补种的事。陈烬心烦不已,目光扫过人群,

最后落在麦场北边祠堂墙角。祠堂里阴暗有个人影蹲在一角,不时有奇怪声响。

陈烬走进去查看,只见陈良穿着件脏兮兮的粗布褂子,

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还自言自语,头发乱得像草窝,裤脚卷到膝盖,

小腿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小时候被他和村里的孩子推下河伤的。"陈良?你怎么在这?

"陈烬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些隐隐的鄙夷。陈良是村里的寡人,

他家虽然姓陈却是早些年外来的,今年不过十六岁,爹死得早跟着娘过活,本地人排外,

八年前他娘被村里几个泼妇起哄骂她搞破鞋回家就上吊了。家里没了大人,

两间破屋和三亩地也没守住,从那以后陈良就成了村里独来独往的孤魂,

白天在村里晃悠讨百家饭晚上就睡在祠堂里,

村里人只管自身温饱管不了那么多也就任由他去。陈良冷笑一声漏出一口黄牙,

他顺势盘腿坐下。“你这人真好笑,我不在这儿难道在你家?”陈燃跟着寻过来,

他顺着堂哥的目光看去,陈良阴狠的看了他一眼,吓得少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摇摇陈烬胳膊:"别管他了哥。我准快开学了准备去县里了,

走的时候我带点渠里的土看看老师能不能帮忙查查。我始终觉得不是种子的问题,

要是种子有问题出苗的时候就该看出来了。"一旁的陈良闻言突然哈哈大笑,

唱起怪模怪样的调子。“天有灾,麦粒空,喜上心头我兴冲冲……”人群渐渐散了,

各自回家盘算。陈烬回家的时候,在田埂上看着空荡荡的麦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爹娘去年刚给他说了门亲事,邻村李家的大闺女的彩花,就等着秋收后凑齐彩礼。

现在麦子成了空壳,别说彩礼全家过冬的口粮都成了问题。望着远处的水渠,

陈烬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月色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干裂的土地上像道无力的叹息。

2 渠水第二天一早,陈烬下田割麦子,麦秸也要拉回去的。清早的山村晨光里带着水汽,

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他割了一会儿,蹲下身倒鞋里的土,隐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呦,割麦呢?"陈烬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陈良站在身后,手里提着个破网兜,

里面装着几只青蛙。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盯着陈燃手里的镰刀,

眼神像淬了毒。"什么。"陈烬站起身,握紧了镰刀。他小时候带着村里的孩子欺负过陈良,

抢过他摘的野果,骂过他是没娘的孩子。现在看着陈良阴沉沉的脸,心里有点发怵。

陈良冷笑一声露出黄黑的牙齿:"空壳的麦子割了又能咋样?"他往前走了两步,

网兜里的青蛙呱呱叫起来,"是不是觉得,这麦子空壳,是老天爷不长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毒像毒蛇吐信子。陈烬往后退了一步撞到田埂上的木头地桩,

后腰一阵疼。他不耐烦的揉揉后腰。"关你啥事?""关我啥事?这是报应知道吗?

"陈良突然提高了声音,破网兜往地上一摔,青蛙蹦得满地都是。"当年我娘被逼死的时候,

你们谁想过关我啥事?陈老五他爹带头往我家门口泼大粪,张屠户他哥偷我家的柴火,

还有你爹......"他指着陈燃,眼睛红得要滴血,"你爹是村支书,他管过吗?

就看着那些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有你,你带着一帮小孩把我推到河里你都忘了?

石头砸的我满头的血你忘了?我告诉你你们都别想有好下场!"陈烬的脸白了。

当年的事儿他爹确实没管过,不是不管是不敢。那时候陈良家是外来姓在村里没根基,

几个本家户起哄谁也不敢出头。他爹后来偷偷塞过粮食给陈良却被陈良扔到了地上。

"难不成麦子是你弄的?"陈烬的声音发颤,不是怕而是震惊。陈良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是捡起地上的青蛙一个个塞回网兜。"这渠水啊,能浇地也能毁地。"他慢悠悠地说,

手指在青蛙背上摩挲,"听说有种东西叫'枯地灵',撒到水里能让麦子看着长得好,

到最后结的都是空壳。"陈烬的脑子"嗡"的一声。"你疯了!全村人都要靠田过生活,

麦子的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们都死了才好。"陈良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饿死也好毒死也好我都高兴,反正我孑然一身烂命一条,换你们全村人挨饿,值了。

"他背起网兜转身往山里走,疯疯癫癫的像个疯子。陈烬站在渠边浑身冰凉。

露水顺着发梢滴下来碎成细小的水珠。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渠里的野草都枯死了——燃子说的没错,真的是有人蓄意投毒。他往村里跑,

脚板底下的石子还没倒出来硌得人生疼。跑过陈燃家时,

他刚从县城的学校回来正蹲在门槛上捧着个大碗喝稀饭,眉头拧成个疙瘩。嘴里还在嘟囔,

"哥,县城周边的村子都丰收了,就咱村今年连个新馍馍都吃不上......""是陈良!

"陈烬打断他声音带着喘,"他往水渠里投了药,叫'枯地灵',专门让麦子结空壳!

"陈燃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烫了脚也没察觉。"我就知道!

他为啥......"话没说完,他就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陈良的娘出殡那天,

陈良跪在坟前眼睛通红的盯着围观的村民,一个一个地看,眼神毒的吓人。"报复。

"陈烬的声音艰涩,"他恨咱全村人,我小时候也欺负过他。"两人都沉默了。

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地上的麦粒却怎么也啄不起来——那些空壳太轻了,

风一吹就飘远了。"不能声张。"陈烬突然说,"现在说出去村里人非把他打死不可。

好歹一条命,到时候不说官司缠身,怕是连补种的时间都错过了。燃子,你嘴严一点!

"陈燃愣住了:"哥,那咋办?就这么算了?""不会算了!"陈烬站起身,

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去找我爹商量商量,先找人把水渠换上游的水泡个几天去去药性。

然后赶紧补种萝卜、白菜、菠菜,能种多少是多少,赶在冬天前收一茬至少有点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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