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山谷浸成琥珀色时,周微正坐在一块青灰色的岩石上。画板支在膝头,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游走,试图捕捉远处山脊线被风揉碎的弧度。空气里浮动着野菊与松针混合的清苦气息,偶尔有山雀扑棱棱掠过,带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帆布写生袋上。
她是三天前背着画具进山的。美院的采风作业要求捕捉“自然的呼吸”,导师推荐了这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山区,说这里的风里还带着原始的纹路。周微爱极了这种与世隔绝的静,手机信号早在昨日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晨露沾湿裤脚的凉,和黄昏时漫山遍野的霞光。
帆布包里的面包还剩最后半块,水壶也见了底。周微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后腰,目光扫过四周层叠的山峦。来时的路已隐在密林深处,她顺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往低处走,想着或许能遇到山民,讨些水喝。
小径尽头忽然开阔起来,出现一片巴掌大的谷地。几株挂满红灯笼似的野果的灌木旁站着个妇人,蓝布头巾裹着头发,靛蓝土布褂子的袖口磨得发白,正弯腰用竹篮捡拾落在地上的野果。听见脚步声,妇人回过头,脸上堆起憨厚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细密的尘土。
“姑娘,你是从山外來的?”妇人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山腔,尾音微微上翘。
周微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我是来画画的,水壶空了,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水?”
“有有有,”妇人连忙直起身,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孤零零的茅草棚,“我刚烧了山泉水,晾着呢,姑娘不嫌弃就来喝口。”
茅草棚下支着个黢黑的陶罐,柴火在陶罐下的土灶里明明灭灭,蒸腾的水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妇人用一个粗瓷碗舀了水,递过来时,碗沿还留着几道浅褐色的釉彩剥落的痕迹。
“这水甜着呢,山里的泉眼接的,”妇人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淳朴的热络,“姑娘一个人进山?胆子可真大,我们这儿山深,别迷了路。”
周微确实渴极了,接过碗时说了声谢谢,仰头便喝了大半。泉水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她正想再喝几口,忽然觉得太阳穴隐隐发沉,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往里扎。
“这水……”她下意识地开口,话没说完,眼皮已重得像粘了铅块。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谷地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看见妇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露出一种她读不懂的平静,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闻到空气里似乎多了一缕奇异的香气,像是某种迷迭香被碾碎后的味道,混在山风里,带着不祥的甜腻。
再次有知觉时,周微觉得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铁皮罐头。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尤其是后脑勺,钝钝的痛感一波波袭来。耳边是“哐当哐当”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颠簸,五脏六腑都快被晃得移了位。她想睁开眼,眼皮却像被胶水粘住,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
昏黄的光线下,她看见自己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着,手腕和脚踝处已经磨得生疼。四周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壁,应该是在货车的后斗里,车斗被帆布盖着,只在边缘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