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裴文宗的时候,整个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说我瞎了眼。我爹是当朝太傅,他呢,
不过是个八品翰林院编修,穷得叮当响。可我瞧得上他满腹的才华,
信他嘴里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我堵上我柳家嫡女的声誉和前程,风光大嫁。
他穿着我柳家为他置办的崭新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对我说,时宜,我此生定不负你。
成婚一年,他果然“不负”我。为了一个从七品的缺,他亲手给我灌下加了料的酒,
把我送进了他顶头上司,那个五十多岁、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张侍郎的床上。他以为我会哭,
会闹,会上吊。可我没有。我只是冷静地,
收起那枚从张侍郎身上掉下来的、刻着他私印的玉佩。然后,用他对我那点可笑的愧疚,
一点一点,把他和张侍郎贪墨赈灾款、草菅人命的证据,全都掏了出来。
当御史台的奏折送到御前,当大理寺的官兵踹开家门的时候,裴文宗正拉着我的手,
畅想着他做上侍郎,我做上诰命夫人的美梦。他不知道,那封匿名的信,是我写的。
也不知道,和离书,我也早就写好了。1“时宜,再喝一杯。
”裴文宗把那杯盛满了的玉瓷酒杯,推到我的手边。他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吓人,
里面装满了急切和一种我看不懂的贪婪。“夫君,我不能再喝了,”我扶着有些发昏的额头,
轻轻推开,“再喝,头就该疼了。”“听话,”他的声音放得很柔,
手却不容置疑地盖在我的手背上,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强硬地将酒杯塞进我的掌心,
“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后劲不大,暖暖身子。”手背上他皮肤的触感,有些发烫,
还带着细密的汗。我嫁给他一年了。他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穷翰林,我是太傅府唯一的嫡女。
我们的婚事,是满京城最大的笑话。所有人都说他攀了高枝,一步登天。他倒也不避讳,
人前人后都对我百般体贴,事事顺从。他会记得给我买城南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会亲手在院子里种下我最喜欢的栀子花,也会在每个深夜我温书时,给我披上一件外衣。
我以为,我是找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今晚,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侍郎张大人,
在家里设宴。他特意嘱咐我,要好好打扮,一定要给张大人留下个好印象。他说,
吏部最近有个从七品主事的缺,他熬了这么多年,就看这一次了。我信了。
我穿上了我娘亲陪送给我的、最名贵的那套云锦衣裙,戴上了整套的赤金头面。宴席上,
那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肚子大得像怀了六个月的张侍郎,
一双小眼睛就没从我身上挪开过。那眼神黏腻得,像一条蛇,顺着我的裙角往上爬。
裴文宗全程都在笑,殷勤地给张侍郎布菜、倒酒,说尽了奉承话。我坐在席间,
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翻涌。回家的路上,他一反常态地沉默。
马车里只有轮子压过青石板路的“咯噔”声。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有点累。可一回到家,
他就拉着我进了卧房,拿出了这壶“女儿红”。他说,今天辛苦我了。他说,
张大人夸我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他说,那个位置,十有***是他的了。然后,
他就开始一杯一杯地劝我酒。我的酒量一向不好,他比谁都清楚。“文宗,
我真的……”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端起酒杯,凑到了我的唇边。
酒液的醇香混着一股奇怪的、若有若无的甜香,钻进我的鼻子里。他的手很稳,
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时宜,就当是为了我,”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喝了它。以后,我加倍对你好。我发誓。”那一瞬间,窗外的风好像停了。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那张我曾以为会看一辈子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心里某个地方,
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我没再反抗。我张开嘴,任由那冰凉的酒液滑进我的喉咙。他笑了,
眼睛弯了起来,是我从前最喜欢看的弧度。他说:“这才乖。”然后,
我的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是他把我抱了起来,脚步却不是走向我们的床榻,
而是走向了……门口。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那个肚子滚圆的张侍郎。
他***手,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裴大人,你……你可真是我的好下属啊。
”我听见裴文宗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谦卑到骨子里的声音说:“大人说笑了。这是贱内,
也是……她,她的福气。”福气。我最后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2意识是一点一点回笼的。先是感觉冷,刺骨的冷。然后是疼,浑身上下,
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我猛地睁开眼。不是我们卧房里那顶熟悉的芙蓉帐。
眼前是陌生的青色纱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和酒臭混合在一起的恶心味道。
我动了动手指,身上盖着的锦被滑了下来,露出了遍布青紫痕迹的胳膊。我慢慢地坐起身,
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不成样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旁边,
一个矮胖的男人正在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背对着我,正是吏部侍郎,张显。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吐出来。没有哭,也没有尖叫。
我只是看着床边散落一地的衣物,我的,还有他的。我的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簪,
掉在了他的官靴旁边,沾上了一块泥点。那是我出嫁时,我娘亲手为我戴上的。我赤着脚,
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走一步,骨头缝里都像是被针扎。
我捡起那支金簪,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把那块泥点擦干净。可我知道,它脏了。
擦不干净了。就在这时,我看到从张显的外袍里,滚出来一个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玉佩,
质地不算上乘,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显”字。是他的私印。我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用手帕包好,塞进了我的袖袋深处。然后,我开始穿衣服。动作很慢,很稳,
仿佛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我把撕破的地方整理好,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挽起来,
用那支金簪固定住。除了脸色苍白得像鬼,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做完这一切,
我拉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人。是裴文宗。他穿着昨晚那件青色的长衫,一夜未睡,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看见我出来,身体猛地一震,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时宜,
你……”我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时宜,
你听我解释!我也是没有办法!张大人他……他答应我了,
只要……只要你肯……那个主事的位置就是我的!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我停下脚步,
回头看他。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以为我会在意那个主事的位置,会在意他口中的“好日子”。“时宜,你打我吧,骂我吧!
只要你解气!”他见我不说话,更慌了,拉着我的手就往他自己脸上扇。我把手抽了回来。
“回家吧。”我说。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回……回家?
”“嗯,”我点点头,甚至还对他笑了笑,“我饿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
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那辆马车。
他好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冷淡的眼神逼了回去。回到家,丫鬟看到我的样子,
吓得脸色都白了。我只说昨晚没睡好,让她们都退下。我亲自走进厨房,
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裴文宗就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我端着面,
坐在饭桌前,一根一根地吃。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我对面坐下,
声音沙哑地开口:“时宜……你,你别这样,我害怕。”我抬起头,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
用餐巾擦了擦嘴。“夫君,”我看着他,语气温柔,“以后,家里的中馈,还有你的书房,
都交给我来打理吧。”他再次愣住。以前,他说读书人不需要妻子太过操劳,
家里的事都有下人,他的书房,更是从不***手。“你……你说什么?”“我说,
”我重复了一遍,笑意更深了,“我想为你分忧。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他看着我脸上“温柔贤惠”的笑容,眼中的疑虑和不安,渐渐被一种狂喜所代替。他以为,
我这是原谅他了。他以为,我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好日子”,选择了妥协和顺从。“好!
好!时宜,你真是我的贤内助!”他激动地站起来,绕过桌子,想要抱我。我微微侧身,
躲开了。“我累了,先去歇息。”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关上门的那一刻,
我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我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人。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发间那支冰冷坚硬的金簪。裴文宗。张显。一个都跑不掉。3三天后,
吏部的任命文书下来了。裴文宗,擢升为吏部文选司从七品主事。他拿着那张薄薄的宣纸,
手都在抖,冲进房里的时候,我正在临摹一幅《寒雀图》。“时宜!时宜!成了!我成了!
”他状若疯癫,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我的头被他晃得发晕,
手里的毛笔掉在地上,上好的徽墨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一个刺眼的黑点。他把我放下,
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狂热和得意。“看见没有!我就知道,
我这条路走对了!时宜,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我要让你做全京城最风光的诰命夫人!”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从那天起,他对我,几乎是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在他平步青云的喜悦面前,
变成了一种可以拿来炫耀的、对我的“补偿”。他给我买了大量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那些东西堆在库房里,几乎要放不下。他甚至还从外面买回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
说是专门伺候我。他以为,这些东西,就能把我砸晕,就能让我忘记那个耻辱的夜晚。而我,
照单全收。他给的,我就要。他买的,我就收。我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对他笑脸相迎,
温柔体贴。我真的成了他口中那个“贤内助”。我接管了家里的中馈。第一件事,
就是把府里那些嚼舌根、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全都找了个由头打发了出去,
换上了我自己从陪嫁庄子里带来的、信得过的人。然后,我开始名正言顺地出入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是他最宝贵的地方,从前连我都不许轻易踏入。现在,我以“替夫君整理文书,
好让他专心公务”为由,每天都会在里面待上一两个时辰。他对此,乐见其成。在他眼里,
我越是投入地帮他打理这些“后宅之事”,就越证明我把自己的命运和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感。“时宜,还是你细心,
”他看着被我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书,满意地点点头,“这些陈年的公文,
我都快忘了塞在哪了。”我垂下眼帘,温顺地回答:“能为夫君分忧,是时宜的本分。
”我的手,正抚过一叠关于“河西两岸堤坝修缮”的旧卷宗。裴文宗,和其他清流文人一样,
有个“好习惯”。他喜欢在处理过的公文上,用蝇头小楷,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心得和见解。
有些,是附和上司的,有些,则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是一个巨大的宝库。我一边整理,
一边不动声色地记下所有和他顶头上司张显有关的往来文书。哪一次宴请,哪一笔孝敬,
哪一个官员的调任,背后有张显的影子。裴文宗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到他的妻子,
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懂事。他沉浸在升官的喜悦和掌控一切的满足感中,
对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他开始在夜里,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起一些官场上的事。
大多是炫耀,炫耀他如何揣摩上意,如何投其所好,把张显哄得服服帖帖。“那个老东西,
其实蠢得很,”有一次,他喝多了,捏着我的肩膀,得意地说,“他喜欢古玩字画,
我就花大价钱,从黑市上给他淘换。他根本看不出真假,只要我说是真的,他就信。
”“夫君真是聪明。”我靠在他的怀里,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那当然,
”他被我捧得飘飘然,“他手上那些见不得光的烂事,我比谁都清楚。就说去年河西决堤,
朝廷拨下来的三十万两赈灾银,你知道最后到了百姓手里的,还剩多少?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万?”我故作惊讶。他嗤笑一声,
捏了捏我的脸蛋:“你太小看他们了。是两成!八成都进了他和他上面那些人的口袋!
我这里,可还留着当初的分账单呢。”我的心,猛地一跳。“这种东西,夫君还留着做什么?
不危险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拍了拍床头的暗格,醉醺醺地说,
“谁能想到,这张显贪墨的铁证,就放在我这个他最信任的下属家里呢?”他说完,
打了个酒嗝,翻身睡了过去。我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那个暗格的方向,一夜无眠。
4机会很快就来了。张显的母亲要做七十大寿。为了巴结这位顶头上司,
裴文宗决定倾尽家财,为张老夫人准备一份厚礼。他看上了一尊前朝的“玉观音”,
据说是从一个败落的王爷府里流出来的,开价三千两白银。我们家所有的积蓄,
加上我陪嫁的银子,都凑不够这个数。裴文宗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雪梨,走了进去。“夫君,还在为寿礼的事烦心?”他看到我,
烦躁地摆了摆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可关系到我的前程!”我没生气,
把汤碗放在桌上,慢悠悠地说:“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送礼讲究的是心意,
是投其所好。若是能送到张大人的心坎里,或许,比那三千两的玉观音,更有用。
”裴文宗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我听说,张大人雅好书画,
尤其推崇前朝大家徐渭之的真迹。我外祖家,恰好藏有一副徐渭之的《松鹰图》,
是当年先皇御赐的。”裴文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此话当真?”“自然是真,
”我点点头,“只是,此画是我外祖家的传家之宝,轻易不示人。若想借出,
怕是要费些周折。”“要什么周折?你外祖家如今不都是你舅舅当家吗?你亲自去开口,
他还能不给?”裴文宗急不可耐地说。我故作为难地蹙起眉头:“舅舅向来疼我。
只是……这画毕竟贵重,若是以夫君你的名义去借,
恐怕……”裴文宗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是寒门出身,我舅舅,堂堂承恩侯,
向来看不上他。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咬着牙说:“你的意思,是让你舅舅,
以为这画是你自己要的?”“正是,”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只说自己想临摹赏玩,
借个十天半月。等寿宴送出去,生米煮成熟饭,舅舅就算知道了,
也总不能去张侍郎府上把画再要回来吧?到时夫君你官运亨通,再好好孝敬舅舅,
他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这个主意,正中裴文宗的下怀。既能得到宝物,
又不用他亲自去低声下气地求人。“好!好!时宜,你真是我的福星!”他大喜过望,
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你明日就回侯府去!需要什么车马礼物,只管从账上支!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第二天,我便备了厚礼,回了娘家。我并没有去见舅舅。
而是直接去了我爹的书房。我爹,当朝太傅柳承元,是个古板固执的老头。
当初我执意要嫁给裴文宗,他气得差点跟我断绝父女关系。这一年,我回家的次数,
屈指可数。他看到我,冷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还知道回来?
”我跪在了他的面前。“爹,女儿不孝,女儿有事求你。”我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从那杯加了料的酒,到那个耻辱的早晨,再到裴文宗书房里的秘密,
以及张显贪墨赈灾款的事情。我没有哭,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等我说完,
整个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我爹手里的狼毫笔,“啪”的一声,被他生生折断。
墨汁溅出来,在他面前的奏章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污点。他抬起头,
那双一向威严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风暴和杀意。“这个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爹,”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女儿不要您为我出头。您若是现在就参倒他们,
裴文宗只会说是我在背后捣鬼,是为了报复。世人也只会骂我善妒、狠毒,毁了夫家的前程。
我要的,不是这个。”“那你要什么?”我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要他身败名裂,
万人唾骂。我要他亲手,把他自己送上断头台。我要张显,还有他背后所有的人,
都为此付出代价。”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里捞出来的。
“女儿需要您帮我两件事。”“第一,我需要几个绝对可靠,身手高强的护卫。从今天起,
寸步不离地暗中保护我。”“第二,我需要您动用关系,帮我查清楚,当年河西决堤案,
除了张显,背后还牵扯了哪些人。我要一张完整的名单。”我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
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好。爹答应你。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亲自把我扶了起来,“你记住,你是我柳承元的女儿。天,
塌不下来。”我从太傅府出来的时候,身后,多了四条若有若无的影子。而我的手里,
也多了一卷画。不是什么《松鹰图》。而是一副空白的画轴。5寿宴那天,
裴文宗亲自捧着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画盒,带着我,意气风发地踏进了吏部侍郎府。
张显一见到我们,或者说,一见到那个画盒,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文宗,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他嘴上说着,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当着众宾客的面,
他打开了画盒。一瞬间,满堂喝彩。就连我这个不懂画的,也不得不承认,
这幅假的《松鹰图》,做得有多逼真。这是我爹请了宫里最好的画师,花了三天三夜,
临摹出来的赝品。无论是纸张、墨色,还是画风、印章,都足以以假乱真。张显爱不释手,
当场就宣布,裴文宗是他最看重的门生,前途不可限量。裴文宗的脸,因为激动和得意,
涨成了猪肝色。他频频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仿佛在说,看,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微笑着,
接受了他的“赞美”。宴席进行到一半,张显的夫人,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厉害的半老妇人,
把我叫到了后院的女眷席上。席间,夫人们都在讨论着京城里最新的首饰花样。
张夫人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裴夫人真是好福气,
嫁了个这么有上进心的夫君。我们家老爷,天天在家里夸裴大人年轻有为呢。
”“夫人谬赞了。我家夫君能有今天,全靠大人提携。”我谦卑地回答。“哎,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夫人拍了拍我的手,“以后,你可要常来走动才是。我瞧你这孩子,
就觉得亲切。”说着,她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就往我手上套。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我连忙推辞。“夫人,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拿着!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张夫人板起脸。一来二去,
我“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席间,我又“无意中”说起,自己女红不好,
但极爱收集各种精巧的络子、香囊。张夫人立刻来了兴致,
让丫鬟把她珍藏的那些宝贝都拿了出来,与我一同赏玩。其中,
有一个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的“同心结”香囊,格外别致。“夫人这香囊,真是巧夺天工。
”我拿在手里,由衷地赞叹。“喜欢?”张夫人看我爱不释手,很是得意,
“这可是城里最有名的‘锦绣坊’的老师傅,花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独一份。
”我把香囊还给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舍”。张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要送给我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把香囊重新挂回自己的腰间。我知道,这东西对她,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寿宴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裴文宗兴奋得像个孩子。“时宜,你今天看见张大人的表情没有?
还有那些同僚,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这次,我可是在整个吏部都露了脸了!”“恭喜夫君。
”我淡淡地应着。“等过些时日,风头过去了,我再找个由头,把画从张府拿回来,
还给你舅舅。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他盘算着。我没告诉他,那幅画,
永远也拿不回来了。因为,第二天,承恩侯府就会“失窃”,丢的,
正是那副“先皇御赐的《松鹰图》”。承恩侯会勃然大怒,上报京兆尹,
事情会闹得满城风雨。而那幅画,作为“贼赃”,最后会出现在张显的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