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

窗外没来得及清理的柏油路上散落着大片被雨打落的郁金香。豆大的雨点砸进房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愈来愈大。

“好热……”

她下意识把被子掀开，让风灌进来，却冷不丁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她就被人禁锢在怀里，男人极具侵略性的嗓音递到她耳边：“醒了？”

温迟侧眸，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得到凌厉分明的轮廓和他唇上含着的未燃的烟。

她的双眸满是迷茫，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

他眼底一暗，指尖勾着她的头发：“醒了就继续。”

他在她的耳廓呵气。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忽然起身离开她，身边的温度陡然消失，温迟的心又急又慌，但不知为何，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用手在床单上摩挲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人回来了。

那人掀起被子，大手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拿温热的毛巾给她擦拭。

他贴得很近，握住了她乱动的手。

温迟感觉到男人胸腔发出轻轻的震动，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他好像在笑。

下一秒，他用嘴唇亲昵地触碰她的鼻尖和下颌。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是面对某个易碎的珍宝。

“温老师？醒醒。”一道女声响起。

温迟蓦地睁开眼，心猛烈地跳动着。

“去食堂吗？温老师。”

负责实训室的赵老师刚加班处理完报销的材料，正准备离开，看到温迟趴在工位上，准备喊她一起。

温迟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今年的毕业生四月答辩，她作为指导老师，正马不停蹄地看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她侧头看向同事：“不……不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把这几个学生的论文批改完。”

“好，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

温迟呆坐在电脑前，顿觉荒唐，怎么会梦到前男友，难道是太久没有恋爱了吗？她想起梦里轻佻散漫的桃花眼。

她摇摇头，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继续在word上添加批注。

建筑大学的学生都已经下课，产教融合中心的大部分教室都漆黑一片，只有学生自习室和五楼靠拐角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钟表滴答滴答地响，上面最短的时针已指向“20”。

温迟将左手放在脖子上轻轻按压，右手移动鼠标点击屏幕上的“关机”，转身把电脑放进包里，走出实训楼。

实训楼离操场不远，还有一些学生的声音从操场的方向传出来。通常这个时候食堂还有晚饭，温迟绕过操场，决定去食堂看看。

食堂大部分窗口都是开着的，温迟纠结了一会，选择了海苔肉松鸡蛋仔。

等了不到十分钟，和咸鲜鸡蛋仔的香味一起突然闯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

“你好学姐，可以扫个微信吗？”

温迟抬眸，以为是什么是校园活动要学生扫码，摇了摇头：“不用，我是老师。”

“啊……老师，”男生先是一脸震惊，然后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老……老师的话，也可以吧。”后面是几个学生在起哄的声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来意：“对不起，同学。”

对面闻言，有些蔫地离开了。

食堂上晚班的工作人员是个新员工，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打量她。

对面的女生穿着件米色大衣，气质出挑。胸口的教师工牌上写着“艺术学院 温迟”，下巴上有颗小痣。

待看清脸时，新员工突然愣了几秒。

温迟的模样十分出众，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多留意的美。

一张鹅蛋脸，皮肤清亮亮的，脸颊被刚才的冷风刮出了两团红晕。蓬松的长发软软垂着，没有刻意打理。

小而素净的脸上有双干净的眼睛。一点妆都没有化，典型的初恋脸。

他将袋子递给她。

“谢谢。”清而柔的声线入耳。

声音也好听，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温迟拿着夜宵走出食堂。学校给未婚的青年教职工提供住宿，是个比较旧的小区，离市中心很远。三室两厅的户型，两个老师一起住。

她刚打开公寓门，一片漆黑，舍友还没回来。温迟摸索着开灯，在玄关处换好拖鞋，把包放在置物台上。

吃完夜宵，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尊敬的温小姐，您预交金余额已不足0元，为不影响患者后续治疗，请您于48小时内前往东院区一楼缴纳预交金588360元，多谢合作！】

她垂眸盯着屏幕，扇形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温迟看了下账户余额，118630。

这还是东借西凑，熬夜***才剩下的钱。

还差四十多万。

温迟是单亲家庭，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研究生毕业之后进入高校工作，半年前，母亲蒋青云因为脑溢血住院，一直昏迷不醒。

从那之后，她开启了医院、单位、教师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虽然累，但她坚信母亲有醒过来的希望。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同事的消息。

【cqw103：晚上有个培训别忘了，金水湾酒店，我给你占了位置。】

差点忘了！

温迟看了眼时间，回了个好。

来不及想医院的事情，她收拾东西往金水湾赶。不论生活怎么艰难，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班还是得上的。

-

虽然已过惊蛰，空气里却还蕴藏着一股寒意。

从地铁口出来，温迟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脚步加快。

到酒店时，正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看不清里面是谁，只能看到旁边站着两排人在颔首等待。

这么大排场？

温迟扫了一眼，视线忽然定住了。

车窗开着，搭在上面的手劲白修长，正散散懒懒地垂着。

那是一双好看到移不开眼睛的手。

温迟僵在原地，过了三秒才回过神来。

应该不是他，也许只是手相像罢了。刚刚才梦到和前男友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转眼就遇到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将念头压下，往会议厅走，工作人员递上来会议议程和介绍，是一本会议册和一张三折页。温迟接过来，往包里放。

会议厅很大，看起来能容纳一两百人，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同行。

“温迟——”，程晴雯的声音富有穿透力，温迟循声望去。

程晴雯坐在第二排，正冲她招招手，示意身边的空位，温迟朝她走过去。

“这次人很多，我特地早点来占了个位置。”

开场照例是负责人介绍，说了一些场面话。

“听说这次会议请了不少大佬，很多专家和学者”。

程晴雯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你看会议介绍了吗，还请了AI科技公司的——那位陆总。”

“你说什么？”主持人的声音太大，温迟只听清了程晴雯的前半句话。

她翻出包里的会议册，一张三折页露了出来。

温迟这才看清楚折页最上方写了行标题，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过了四五秒，“盛旻集团”的字样才慢慢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你不知道吗？这次请了陆应淮啊，因为主办方沪大是他的母校，所以他才来的。”

温迟的思绪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到主持人的声音：“这次论坛会议，我们也特意邀请到了盛旻集团CEO——陆先生——”，掌声四起。

会议厅内灯火通明，温迟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台。

他身型高大，骨相优越，一双狭长的眼睛比四年前更加冷锐。暗灰色西装下包裹的身材挺拔，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气质难掩矜贵。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话筒，低沉的声线响起：“各位晚上好，我是陆应淮。”

竟然是他。

在听见他嗓音的一瞬间，温迟的心猛然一缩，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竟有些四肢无力。

“啪嗒”一声，她的手机滑落摔在了地上。

站在台上的男人眼眸微掀，朝她看过来。

空气凝滞了一瞬。

只停留了一秒，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面色如常，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也是，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

温迟仓皇地捡起手机。

“今天，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当AI能替代90%的知识传授工作时，高校教师的角色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男人熟悉的嗓音透过麦克风蔓延至会议厅的每个角落。

一些过去很久的记忆像大群蝴蝶毫无征兆地奔涌进脑海。

温迟听过太多次他的声音，远远要比现在台上的要有感情得多。

肆意的、戏谑的、轻笑的。

情潮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