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脖颈。陆决的手很稳,稳得像在演练过上千次。
我甚至能从精铁刀刃的反射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身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养子,是我青梅竹马的兄长,是曾许诺护我一生的陆决。现在,
他用一把匕首,抵着我的命脉,站在父亲的书房里。“把兵符交出来。”陆决的声音平静,
不带一丝波澜。他挟持我,威胁我父亲,大将军沈威,交出掌管三十万北境军的兵符。
书房里死寂。紫檀木长案上,镇纸压着的军报墨迹未干。角落的铜炉里,
上好的银霜炭静静燃烧,散发着暖意。可我只觉得冷。从刀锋接触皮肤的地方,
寒意钻进骨髓,冻结了我的血液。我没有看我爹,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陆决脸上。他瘦了,
轮廓比半年前从边关回来时更深邃。眉眼依旧俊朗,只是那双过去总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我们一同长大。他教我骑马射箭,我教他读书写字。
他八岁被父亲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将军府。他说他会用一生报答。他说,星落,
我会永远保护你。“我只有最后一句话问你。”我的声音在发抖,但我努力控制,
“这么多年,均为权谋,不曾有过真心?”这是我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乞求。
求他给我一个念想,哪怕是假的。陆决的眼神动了一下,那是我捕捉到的唯一一丝波动。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真心难测,兔死狗烹。”他看着我,一字一句,
“沈星落,你怎会单纯至此。”单纯。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我十八年来的所有认知。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我爹沈威一身甲胄,风尘仆仆,
显然是刚从宫中议事回来。他看见眼前的景象,高大魁梧的身躯剧烈一震。“陆决!
”他暴喝,声如洪钟,“你疯了!放开星落!”陆决不为所动,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感到脖颈一痛,一丝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爹......”我轻声唤他,
眼泪终于决堤。我爹的眼神瞬间变得赤红。他征战沙场半生,杀伐果断,何曾受过此等胁迫。
“兵符。”陆决再次开口,简洁,有力。我爹的目光在我和陆决之间来回,
最后落在那方代表着至高军权的虎符上。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的猛兽。
“你以为拿到兵符,就能号令三军?他们只认我沈威!”“那便杀了你。
”陆决的回答快得没有丝毫犹豫,“再杀了她。然后,我会让他们认我。”疯子。
他真的疯了。我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挣扎。那比战败更让他难受。
最终,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伸出手,抓向那方虎符。“我给你。”他哑声说。
陆决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然而,我爹拿起虎符,手臂猛地一扬。
虎符没有飞向陆-决,而是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径直投向了角落里燃烧正旺的铜炉。
“我沈威,绝不受人威胁!”我爹怒吼。那一瞬间,陆决的脸色骤变。
他几乎是本能地松开我,身形如电,扑向铜炉。机会!就是现在!我没有逃跑,
反而欺身而上。右手从发髻中拔出那根他送我的白玉簪,用尽全身力气,
刺向他因转身而暴露出的后腰穴位。这是他教我的防身术。他说,若遇危险,此为保命之法。
玉簪刺入。陆决闷哼一声,身体僵住,动作慢了半拍。我爹也动了。他没有去抢兵符,
而是拔出腰间长剑,直取陆决。“孽障,受死!”剑风凌厉。陆决回身格挡,但他慢了,
而且是空手。我眼睁睁看着那柄饮血无数的宝剑,刺向他的胸膛。那一刻,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想他死。我恨他,但我不想他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挡在了陆-决身前。“不要!”剑锋停住了。堪堪停在我的眉心前一寸。
剑气刮得我皮肤生疼。我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臂因为强行收力而剧烈颤抖。
“星落......你......”我看着我爹,泪眼模糊。而我的身后,
陆决僵硬的身体,也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没有回头。书房里,三个人,三种绝望。突然,
陆决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去北坡,活下去。”他的声音很轻,
很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他猛地推开我,空手夺向我爹手中的剑。
我爹猝不及防,长剑脱手。陆决夺剑在手,却没有再指向我爹,而是反手一剑,
劈向书房厚重的窗棂。“哗啦”一声巨响,木屑纷飞。他没有片刻停留,
纵身从二楼的书房窗口跃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爹愣在原地,
看着被夺走的长剑和破损的窗口,满脸的不可置信。我跌坐在地,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心口却更痛。北坡。那是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废弃驿站。是我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他为什么要我去那里?2.我没有听陆决的话。我不能走。我爹需要我。
将军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陆决叛逃,挟持主帅之女,意图谋夺兵权。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整个北境军心必将动荡,朝堂之上,那些早就视我爹为眼中钉的政敌,
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扑上来。我爹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下令封锁了整个将军府,
对外只称我偶感风寒,需静养。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我守在门外,
听不见任何声音。第二天清晨,我爹出来了。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只是添了更多血丝。“星落,”他看着我,“收拾东西,爹送你出城。”“我不走。
”我摇头,态度坚决,“爹,我要留在你身边。”“胡闹!”他低喝,
“现在京城就是龙潭虎穴,你留下只会成为我的软肋。陆决那孽障还没抓到,
他......”“他不会再伤害我了。”我脱口而出。我爹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
他盯着我,许久,才叹了口气。“你还是信他。”不是信,是想不通。如果他一心只要兵权,
一心只要我爹死,他最后为什么要放过我们?他夺了剑,完全可以杀了手无寸铁的父亲,
再从容离开。他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让我去北坡?这不像一场单纯的夺权,
更像一场被逼无奈的演戏。“爹,陆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小心翼翼地问。我爹的脸色沉了下去。“没有苦衷。”他斩钉截铁,
“他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是我沈威瞎了眼,养虎为患。”他的语气里,有滔天的愤怒,
也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悲凉。三天后,宫里来了旨意。皇帝召我爹入宫,
言辞严厉,斥责他治军不严,致使边关军报被盗。我心头一紧。兵符还在,
但那份关于北境防线最机密的军报,在当晚的混乱中,不见了。那份军报,
详细记录了北境军所有薄弱环节和换防时间。如果落入敌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认定,是陆决偷走的。我爹去了。从早上,一直到深夜。我等在府里,坐立不安。
子时,府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是我爹回来了。是禁军。为首的,是禁军统领,
也是二皇子的心腹,李冀。李冀面无表情,手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沈威,
治家不严,养子叛逃,盗窃军机,罪无可赦。着,削去其兵权,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将军府上下,一并收监。”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耳朵。我爹被陷害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我爹,针对我们沈家的,天大的阴谋。陆决的背叛,
只是这个阴谋的开始。禁军如狼似虎地涌入府中,开始查抄,抓人。
我被两个粗鲁的嬷嬷抓住,和其他女眷一起,被推搡着往外走。
我看见府里的老管家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看见我的侍女哭着求饶。混乱中,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被抓。我爹还在天牢,沈家不能就这么倒了。我必须出去,我必须找到真相,
我必须救我爹。我猛地咬住一个嬷-嬷的手臂,趁她吃痛松手的瞬间,转身就跑。
我没有往外跑,而是冲向了府邸深处的后花园。那里有一口枯井。小时候,
我和陆决玩捉迷藏,他告诉我,这口枯井底下,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到城外。
那是沈家真正的,最后的退路。我跳下枯井。井底一片漆黑,我摸索着,
找到了那块松动的砖石。身后,禁军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我用尽力气,推开砖石,钻了进去。
暗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我顾不上这些,拼命往前跑。我不知道跑了多久,
直到看见前方透出一丝微光。是出口。我从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钻出来,
刺眼的阳光让我几乎睁不开眼。这里是城郊。我自由了。可我能去哪?京城之内,
布满了二皇子的眼线。我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如何与他抗衡?我脑海里,
突然闪过陆决那句话。“去北坡,活下去。”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是不是在给我指一条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赌一次,赌他对我,还剩下最后一丝情谊。
我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北坡,踉踉跄跄地走去。3.北坡的废弃驿站,比我记忆中更破败。
断壁残垣,蛛网遍布。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空无一人。他不在。或者,
他根本没来过。巨大的失望和恐惧席卷了我。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天色渐渐暗了。夜风从破洞的窗户灌进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像鬼哭。我抱着膝盖,又冷又饿,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猛地惊醒,抬头看去。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是陆决。他换了一身普通的布衣,脸上带着风霜。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还是来了。
”他说。我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为什么?”我问,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告诉过你,为了权谋。”他避开我的眼睛,语气依旧冰冷。“不。”我摇头,
“我不信。你偷了军报,陷害我爹,就是为了让二皇子得势?你投靠了二皇子?”陆决沉默。
他的沉默,像一种默认。我的心又痛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爹被关进了天牢,
沈家被抄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冲他嘶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他应得的。
”陆决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恨意,“他欠我的。”“他欠你什么?
”我无法理解,“他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养育你成人,教你武艺兵法,视如己出!
他欠你什么?”“视如己出?”陆决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沈星落,
你真的以为,你爹是善人吗?”他一步步逼近我,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我冻结。
“你问我他欠我什么?他欠我一条命。不,是几十条命!”“我不是孤儿。我姓林,
我爹是前镇西大将军,林啸。十五年前,你爹沈威,和二皇子联手,诬陷我爹通敌叛国。
一夜之间,林家满门抄斩,三百余口,无一幸免!”“我爹,我娘,
我的哥哥姐姐......全都死在了他的屠刀之下。”“而我,当年只有七岁,
被我爹藏在米缸里,才侥幸逃过一劫。但也被活活吓傻了。沈威找到了我,他以为我痴傻了,
不记事了,所以才假惺惺地把我带回府,给我改姓陆,把我当成一条狗来养!
”“他不是为了救我,他是为了彰显他的‘仁慈’!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把我养在身边,看着仇人的儿子对他感恩戴德,他就很得意,是不是!
”陆决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
砸在我的心上。我呆住了。林家......林啸......我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我爹戎马生涯里,最不愿提及的一桩旧案。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政敌间的倾轧。
却没想到,真相是如此血腥,如此残酷。陆决,是仇人的儿子。他潜伏在沈家十五年,
所有的温情,所有的保护,都是伪装。他只有一个目的,复仇。“所以,从一开始,
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教我写字是假的,你给我讲兵法故事是假的,
你说要保护我......也是假的?”“是。”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那个“是”字,
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凌迟。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我爱上了我的灭门仇人。“好。”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让我死在禁军手里,不是更干净利落?
”陆决的眼神闪躲了一下。“留着你,还有用。”他生硬地说,“沈威在天牢,
总得有人去探监,去给他送饭。我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着他建立的一切,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然后呢?”我追问,“等我爹死了,我是不是也该死了?”他没有回答。夜风更冷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也恨了半个时辰的男人。“陆决。”我平静地开口,
“你要复仇,我理解。但害死你全家的,是二皇子和我爹。你为什么要投靠二皇子?
与虎谋皮,你就不怕,他***也会落得和我爹一样的下场?”“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比你懂。
”陆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至少,现在狗还有用。这就够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
扔给我。里面是一些干粮,水,还有一小袋银子。“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他说,
“永远别回来。”“我不走。”我把包袱扔了回去,“我爹还在天牢,我不会一个人苟活。
”“你救不了他。”陆决看着我,眼神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怜悯,“二皇子不会放过他。
沈威一倒,北境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正是他收拢军权的好时机。你爹,必死无疑。
”“那我也要试。”我固执地说,“陆决,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从今天起,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日再见,你我便是仇敌。”说完,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