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茶盘,手很稳。
长信宫的地砖是黑玉石的,磨得能映出人影。我每一步都踩得没有声音,像只猫。
一只金色的狮子猫,肥滚滚的,从紫檀木雕花的屏风后面窜了出来。
它直直撞在我的小腿上。
我身子一晃。
茶盘歪了。
一碗滚烫的碧螺春,哗啦一下,泼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浇在凤榻上那个女人的裙摆。
“啊!”
一声很短的惊呼。
榻上的女人,就是这大虞王朝的太后,萧云檀。她那绣着金凤的裙摆,立刻湿了一大片,热气腾腾。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想也不想,立刻跪在了地上。
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冰凉。
刺骨的凉。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从我怀里滑了出来,在光滑的地砖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它停在了萧云檀的脚边。
那是一块狼牙。用一根磨得发亮的红绳穿着。牙根的地方,拿小刀刻了一个模糊的“卫”字。
我爹留给我的。
也是我们卫家最后的念想。
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萧云檀弯下腰。
她的手指很白,很细,像刚剥出来的嫩葱。
她轻轻地捡起了那颗狼牙。
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在擂鼓。
萧云檀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轻不重。
“你们都出去。”
门开了,又关上。
沉重的殿门合拢的声音,像铡刀落下。
我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一双软底的绣鞋停在了我的面前。鞋尖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彩蝶。
那只鞋的鞋尖,轻轻地、慢慢地,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被迫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静,像秋天的湖水。但湖水底下,藏着冰。
“抬起头来。”
她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让本宫看看,卫家的人,长什么样子。”
我的呼吸停住了。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叫卫喆。
镇北将军卫擎的独子。
三个月前,我爹兵败北境,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我是唯一的活口。
为了查清我爹的冤案,我托了关系,换了身份,净身房里走了一遭,混进了这深宫。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我以为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叫小喆子。
可现在,我最大的秘密,就这么摊在了大虞王朝最有权势的女人面前。
死,好像是唯一的下场。
欺君之罪,满门抄斩的余孽。
哪一条,都够我死一百次。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杀气,也没有怜悯。
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愤怒都让我害怕。
我攥紧了拳头。
袖子里藏着一根磨尖的铁簪。
就算是死,我也要溅她一身血。
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她忽然松开了我的下巴。
她转身,走回凤榻,坐下。
她把玩着手里的狼牙吊坠,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卫”字。
“卫擎是个忠臣。”
她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住了。
“本宫知道。”她又说。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为你爹报仇,对吗?”她问。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本宫,想从摄政王和司礼监的手里,把权力拿回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摄政王耿骁,司礼监大太监曹嵩。
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掌控内宫。
就是他们俩,联手给我爹定的罪。
他们也是架空了太后和小皇帝的罪魁祸首。
“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
萧云檀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像刀锋一样的锐利。
“你想报仇,本宫想夺权。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宫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顿了顿,将那枚狼牙吊坠扔回到我的面前。
“办成第一件事,你活。”
“办不成……”
她笑了笑,那笑容很美,却比寒冰还冷。
“你就和你爹的冤案,一起埋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