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拔出已经消耗不少的IC卡,林浩走出电话亭。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格外轻快,心底那片原本只有队列、战术、条例的天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暖流。
从那天起,某种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每周固定的一两个晚上,熄灯号响过,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后,林浩便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揣着IC卡,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来到楼下的电话亭。
夜晚的电话亭格外安静,只有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他插卡,拨号,然后耐心等待。
大部分时候,苏晚晴都会等在电话旁。
他们的通话成了彼此生活中一个隐秘而期待的环节。
他们聊的内容天马行空。
林浩会跟她讲述军校枯燥却充满挑战的训练:五公里越野后的筋疲力尽,射击考核时的紧张专注,政治理论课的严肃认真。他会描述北方的春天,风沙很大,但操场边的白杨树顽强地冒出了新芽。他很少说苦,更不说累,但苏晚晴总能从他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那份不同于普通大学的艰辛与坚持。
而苏晚晴,则成了林浩了解外面世界的一扇窗。她给他读她喜欢的诗歌,讲述文学史上有趣的典故,描述她们宿舍女生之间的琐碎趣事,分享她在图书馆某个角落发现的冷门小说。她从江南的杏花春雨,讲到街头巷尾的小吃,语气里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细腻感知和热爱。
“林浩,”有一次,她在信里写道(他们后来也开始通信了),“你知道吗?听着你描述那些整齐的队列和嘹亮的口号,我总觉得离我的世界好远。但每次听到你的声音,读到你的信,又觉得你好像就在隔壁教室,只是在上着一门比较特殊的课而已。”
除了电话,信件成了他们之间另一种重要的联系方式,而且更具仪式感。电话是即时的心情分享,而信件,则是经过思考沉淀的情感结晶。
林浩的信,通常写在军校专用的稿纸上,字迹刚劲有力,段落分明,如同他的作风。内容多是分享近期所思所想,偶尔也会流露出对未来的思考。
他会随信寄去一些东西:一片秋天里形状完美的杨树叶,一张军校运动会入场券的票根,或者仅仅是信封上那个鲜红的、带有部队代号和“三角邮戳”的印章。
苏晚晴的回信则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气,信纸是精心挑选的,印着素雅的花纹。她的字迹娟秀流畅,文字细腻生动。
她会写下读了一本好书的感悟,记录一次夕阳下的漫步,甚至抄录一首恰好能表达她心情的短诗。也会在信里夹一朵压干的桂花,或者一片江州特有的梧桐叶,让林浩也能嗅到南方的气息。
“林浩,” 她在某一封信中写道,字里行间带着一种温柔的调侃和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们那里的春天风沙大,记得出操时戴上口罩。我在这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象着你穿着军装走在风沙里的样子,一定很……威风凛凛吧(笑)。不过,也要注意身体。”
“晚晴,” 林浩在回信中回应,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收到你的信和桂花了,很香,放在枕头下,连梦里都是甜的了。我们这里杨树都绿了,训练虽然累,但习惯了也就好了。你说你看云,我们这里天高云淡,云飘得很快,不知道有没有一片,会飘到江州去,替我看看你。”
这种跨越山海的交流,在那个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显得格外珍贵和浪漫。
每一次电话的等待,每一封信件的抵达,都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和期待的甜蜜。
距离没有成为阻碍,反而成了情感的催化剂,让每一次联系都变得意义非凡。
寝室的战友们很快发现了林浩的秘密。
这个平时训练刻苦、作风硬朗的区队长,居然会偷偷在熄灯后跑去打电话,还会对着几张信纸傻笑。
大家开始善意地起哄,称苏晚晴为“林浩的‘神秘来电’”。林浩也不辩解,只是笑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被理解的温暖,和一份独属于他的甜蜜。
春天渐渐深了。
北方军校的操场边,白杨树的叶子从嫩绿变成了油绿,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青春的序曲。
对林浩而言,这个春天因为苏晚晴的出现,变得截然不同。
他依然是一名严格的军校学员,认真完成每一项任务,但他的内心世界,却因为这份远方的牵挂而变得无比丰盈和柔软。
他常常在训练间隙,望着辽阔的天空出神。
江南的春天,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总是烟雨朦胧,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甜丝丝的?
那个爱看云、会给他写长长信件、声音像春雨一样的女孩,此刻在做什么呢?
一种模糊而炽热的情感,在一次次通话、一封封信件中,悄然滋生、蔓延。像春天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经爬满了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