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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石板,在墙角堆起薄薄一层。典庆赤着脚站在场中,脚下的石板被他常年踩踏,竟磨出几分温润的光泽。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内息如江河奔涌,顺着《披甲门硬功总纲》记载的路径流转全身。随着一声低喝,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那尊半人高的青石桩。

“嘭!”

拳与石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周围落叶簌簌翻飞。青石桩上应声出现一个浅浅的拳印,而典庆的拳头却毫发无损,只是指节处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旋即褪去。

“不错。”廊下传来朱亥的声音。他负手而立,看着场中那个比三个月前拔高近半尺的少年,眼中带着几分满意。

典庆收拳而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却依旧平稳。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是以自残般的方式修炼:每日用烈酒擦拭身体后在烈日下暴晒,皮肤从最初的红肿脱皮,到如今变得黝黑坚韧,寻常刀剑已难留下痕迹;举着五十斤重的石锁绕场奔走,从最初的五十步便气喘吁吁,到现在能一气呵成跑完三百圈;最苦的是捶打青石桩,双手不知被磨破多少次,血肉模糊是家常便饭,全靠朱亥秘制的药膏和他自己琢磨的草药熏洗方才能快速愈合。

这般地狱式修炼,硬生生让他将披甲门的入门硬功“铁布衫”练至小成。如今寻常拳脚落在他身上,与挠痒无异,便是寻常刀剑,若不用全力,也休想破开他的护体硬功。

“师父。”典庆走到廊下,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他的声音比三个月前沉稳许多,身形虽仍显瘦削,但肩背的肌肉线条已如老树盘根般扎实,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厚重感。

朱亥看着他拳头的指节,那里结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却比同龄人的指骨要粗壮几分:“‘铁布衫’重在外练筋骨,你能在三个月内练至皮肉如铁,已是难得。但切记,硬功并非只靠蛮力,更要懂得‘蓄势’与‘卸力’。”

他说着,突然屈指在典庆肩头一弹。

典庆只觉一股巧劲透过衣衫传来,仿佛钻子般直刺骨骼。他下意识运转内息抵御,却被那股力道震得踉跄后退半步,肩头一阵发麻。

“看到了?”朱亥收回手指,“你的硬功是‘死硬’,只知一味防御,却不懂将外力引导化解。真正的披甲门高手,能让敌人的力道如泥牛入海,反震其身。这层境界,你还需慢慢体悟。”

典庆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他想起前世看过的医书里关于“经络缓冲”的记载,人体的经脉并非笔直,而是如溪流般曲折,若能利用经脉的弧度引导外力,或许便能达到师父所说的“卸力”之效。

“弟子明白了。”典庆拱手道,“日后定会在修炼中多加揣摩。”

朱亥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管家匆匆从月亮门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朱亥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道:“你先自行练习,我去去就回。”

典庆望着朱亥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师父向来沉稳,极少有这般急切的时候。他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转身走向兵器架,取下一柄三十斤重的铁锏。

披甲门的硬功讲究“拳掌为锋,钝器为盾”,练到一定境界,需以重兵器辅助,让筋骨适应更大的力量负荷。典庆双手握住铁锏,按照心法口诀缓缓挥舞。铁锏带起呼啸的风声,每一次劈砍都蕴含着内息,震得他手臂发麻,却也让他能更清晰地感受筋骨与内息的联动。

不知过了多久,演武场入口传来脚步声。典庆收锏转身,只见朱亥大步走来,而他身后,竟跟着一个比典庆还要矮小瘦弱的孩童。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枯黄如草,脸上沾满了泥污,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几分警惕和怯懦。他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骨架异常粗大,尤其是手腕和脚踝,比同龄孩子要粗壮一圈。

“师父。”典庆放下铁锏,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

朱亥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示意他别怕,然后对典庆道:“这孩子是我刚从城门口带回的。他父母死于秦魏边境的战乱,一路流浪到大梁,差点饿死在城门洞里。”

那孩子听到“父母”二字,身子微微一颤,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典庆心中微动。他想起自己刚被朱亥带回府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惶恐不安。乱世之中,孤儿的命运往往比草芥还要卑微。

“他叫什么名字?”典庆柔声问道。

那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叫狗蛋。”

朱亥皱了皱眉。“狗蛋”这名字太过粗鄙,配不上他这身好根骨。他打量着那孩子,见他虽然瘦弱,但脖颈粗壮,肩宽腰窄,是块练硬功的好料子,尤其是那双眼睛,虽怯懦却藏着一股韧劲,与当初的典庆有几分相似。

“从今往后,你便叫朱无视吧。”朱亥沉声道,“‘无视’者,无视伤痛,无视强敌,无视天下风雨。愿你日后能如这名字一般,活出一身硬气。”

“朱无视……”那孩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着朱亥磕了个响头,“谢师父赐名!”

“起来吧。”朱亥扶起他,指着典庆道,“这是你大师兄,典庆。他入门比你早,功夫已有小成,日后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向他请教。”

朱无视立刻转向典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弟朱无视,见过大师兄。”

典庆上前将他扶起,入手只觉这孩子身子轻得像片羽毛,骨头却异常坚硬。他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情景,心中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不必多礼,以后我们便是师兄弟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朱无视抬起头,看着这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浑身散发着坚毅气息的大师兄,眼中的怯懦渐渐褪去了几分。

朱亥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披甲门传承数百年,到他这一辈几乎断了香火,如今一下子收了两个好苗子,总算不负列祖列宗的期望。

“无视,你刚入门,先从扎马和吐纳学起。”朱亥道,“典庆,你带他熟悉一下府里的规矩,教他基础心法。”

“是,师父。”典庆应道。

朱亥又叮嘱了朱无视几句“习武先习德”“戒骄戒躁”之类的话,便转身去处理军务了。演武场上只剩下典庆和朱无视两人。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吃点东西。”典庆说着,便要领朱无视往偏院走。

朱无视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场中的青石桩和兵器架,眼中满是好奇和向往:“大师兄,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一拳打碎石桩?”

典庆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笑了笑:“只要你肯下苦功,总有一天能做到。但你要记住,练功没有捷径,每一分力量的增长,都要靠汗水和坚持换来。”

他想起自己这三个月来的付出,想起那些在烈日下暴晒、在雨水中扎马、在伤痛中咬牙坚持的日夜。硬功之路,本就是用血肉铺就的。

朱无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跟上典庆的脚步。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能被这位大将军收为弟子,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颠沛流离,任人欺凌,他要变强,强到能保护自己,强到能不再挨饿受冻。

典庆将朱无视带到自己住的偏院,找了一套自己穿旧的衣裳给他换上。衣裳虽然有些大,但至少干净整洁。他又让厨房送来热腾腾的米粥和肉包子,朱无视显然是饿极了,双手抓着包子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典庆连忙给他递过茶水。

看着朱无视吃东西的模样,典庆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心中暗叹,这乱世之中,能有一个安身之所,能有一口饱饭吃,竟已是奢望。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典庆拍了拍他的后背。

朱无视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大师兄。”

吃过饭,典庆便开始教朱无视扎马的基本姿势。他耐心地纠正着朱无视的动作:“膝盖再弯一点,腰挺直,不要耸肩……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朱无视虽然瘦弱,但骨骼粗大,根基扎实,扎起马来竟有模有样。只是他常年营养不良,体力不济,才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双腿抖得像筛糠。

“坚持住。”典庆在一旁沉声道,“披甲门的功夫,最讲究根基。扎马看似简单,却是磨练筋骨、积蓄内息的基础。你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如何修炼更高深的功夫?”

朱无视咬着牙,死死盯着地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想起了父母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一路上被人打骂欺辱的日子,一股不甘的劲头从心底涌起,支撑着他继续站下去。

典庆看着他颤抖却不肯倒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虽然瘦弱,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夕阳西下,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演武场上,一个站得笔直如松,一个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都在坚持着同一个动作。

典庆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需要守护的师弟,也多了一个并肩前行的同伴。而朱无视的到来,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变强的决心。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乱世中护住自己想护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师父所说的——无视天下风雨。

夜幕降临,典庆教朱无视练了基础的吐纳心法,便让他去休息了。自己则来到演武场,借着月光继续捶打青石桩。

拳头与石桩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拳都凝聚着他的意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筋骨在一次次撞击中变得更加坚韧,内息也在缓慢而稳步地增长。

“铁布衫”小成只是开始,他的目标是将披甲门的功夫练至巅峰,达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境界。他要成为天下最硬的男人,不仅是身体上的硬,更是骨头里的硬。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亥时。典庆收拳而立,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澈。

前路依旧漫长,修炼永无止境,但他不再迷茫。因为他知道,每一次挥拳,每一次扎马,每一次忍耐伤痛,都是在为自己,为身边的人,铸就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而新师弟的到来,就像在这道屏障上,又添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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