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谢辞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京城人人都说他是煞星,克父克母,
连皇帝都厌弃这个儿子。可我偏要把他养在府里,给他熬最苦的药,绣最丑的香囊。
他毒发时咬破我的手腕,哑声说:「滚,我不需要你可怜。」后来他登基为帝,
将我囚在龙榻之上,眼眶通红地求我:「乖乖,你再可怜我一回。」---雨下得很大,
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夜色浓得化不开。我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踩着湿滑的石子路,
心里只惦记着厨房里还温着的那碗百合羹。若不是贪嘴多吃了半碟梅花糕,
也不至于这个时辰还溜出来。拐过抄手游廊的尽头,灯笼的光晕晃过墙角,
照亮了一团模糊的黑影,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我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灯笼柄,
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那是一个人,蜷缩在雨水和泥泞里,衣衫褴褛,几乎被血色浸透,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血水蜿蜒流淌,触目惊心。我吓得几乎要叫出声,
强忍着捂住嘴。京城里都说,谢辞是个煞星,克死了生母,触怒了龙颜,被弃如敝履。
如今这般模样,怕是遭了更大的难。他躺在那儿,悄无声息,像是已经死了。
可当我颤抖着伸出手,探到他鼻息下时,却感受到一丝微弱至极的热气。鬼使神差地,
我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落,一咬牙,弯下腰,费力地将那具冰冷沉重的身体架了起来。
“喂,你可别死啊……”我喃喃着,几乎是半拖半抱,趁着夜色和雨声的掩护,
将他弄回了我的小院。贴身丫鬟锦书看到我拖回来个血人,吓得脸都白了。“小姐!
这……这是……”“别声张!”我压低声音,胸口因为用力而剧烈起伏,“快去打热水,
再把我匣子里那瓶上好的金疮药拿来!”将他安置在厢房的床榻上,擦去满脸的血污,
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即使紧闭着眼,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和戾气。
我拧了热帕子,小心地替他擦拭伤口,最深的一道在胸口,皮肉外翻,看得我手直抖。
京城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如今就躺在我这里,若是被父亲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可我不能见死不救。谢辞昏迷了三天三夜,发热,说胡话,时而冰冷如坠寒窖,
时而滚烫如置火炉。我守在他床边,喂药,换药,困极了就趴在床边打个盹。药很苦,
我尝过一口,皱着脸半天没缓过来。听说苦药效佳,我便吩咐厨房,务必按方子熬得浓浓的。
他醒来那日,天色阴沉。我刚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警惕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我定了定神,把药碗递过去:“先把药喝了吧。
”他看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又看向我,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镇国公家的小姐?
可怜我?”他猛地抬手想要挥开药碗,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
眼神却愈发狠厉,“滚,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药汁洒了一些在我手上,烫得皮肤发红。
我吸了口气,把碗往他嘴边又递近了几分,板起脸:“谁有空可怜你?
这药花了我好多私房钱,你敢不喝试试?”他死死盯着我,半晌,终究是就着我的手,
一口一口,将那极苦的药汁咽了下去。每喝一口,他的眉头就紧蹙一分,喉结剧烈滚动,
却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的伤好得很慢,性子也阴沉得可怕。大多数时候,
他沉默地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落叶,不知在想什么。我试着跟他说话,
十句里有九句得不到回应。但我还是每天往他房里跑,送药,送饭,有时是几块新做的点心,
有时是一本闲书。我还给他绣了个香囊。我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鸳鸯绣得像水鸭子,
针脚也歪歪扭扭。我把装着安神药材的香囊塞进他手里时,他的指尖冰凉,
目光落在那个丑丑的香囊上,顿了顿,然后猛地攥紧,别开了脸。日子一天天过去,
眼看他的伤就要大好。一个深夜,我被厢房传来的压抑响动惊醒。冲进去时,
只见谢辞蜷缩在地上,浑身痉挛,脸色青白,嘴角溢出血沫,眼神涣散,
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谢辞!”我扑过去想要扶他。他却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在我伸手过去时,他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腕上。尖锐的疼痛传来,
我疼得眼泪瞬间涌出,却没有挣扎。他咬得很用力,像是野兽在撕扯猎物。
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他才仿佛骤然清醒,松开口,看着我手腕上清晰的牙印和渗出的血珠,
瞳孔骤缩。他推开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绝望的暴怒:“滚!我叫你滚!离我远点!
我会害死你……”我捂着流血的手腕,疼得直吸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你……你发作起来这么疼吗?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解?
”他靠在墙边,大口喘着气,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眶竟也微微泛了红,
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奇毒,每月发作一次,噬心蚀骨。再后来,边境动荡,朝中无人,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重新得到了领兵的机会。他走的那天,没有跟我告别。
我只在窗台上,看到了我送他的那个丑丑的香囊,被洗得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
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只有两个字:珍重。我心里空了一块。三年间,边境捷报频传,
谢辞的名字一次次震动朝野。他成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再也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落魄皇子。
京城里的人,早已忘了当初如何唾弃他,转而争相颂扬他的功绩。宫变的消息传来那夜,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坐在闺房中,心神不宁。忽然,院门被撞开,
一群身着玄甲的士兵肃然而入,为首的内侍恭敬地对我行礼:“小姐,新帝有请。”新帝。
他真的做到了。我被引至太极殿,这里曾是我父亲都要跪拜的地方,如今空旷寂寥。
谢辞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染血铠甲,背对着我,站在高高的龙椅前。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缓缓转过身,三年征战,让他周身的气势更加迫人,
五官深刻如刀削,那双眼睛,比从前更加幽深,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情绪。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铠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直到离我很近,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还未散尽的硝烟和铁锈味。“乖乖。”他忽然开口,
唤的竟是我闺阁中的小名,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心头一跳,
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他抬起我的手,
指尖摩挲着手腕上那个早已淡去、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牙印。然后,他俯下身,
将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像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归宿的旅人。
我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心跳。良久,他抬起眼,眼眶是通红的,
里面盛满了某种近乎卑微的乞求,与这身帝王铠甲格格不入。「乖乖,」他声音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炭,烙在我的皮肤上,「你再可怜我一回。」我怔在原地,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感受着他攥住我手腕的、微微发颤的力道。殿内烛火摇曳,
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金砖上,却莫名显得有几分孤寂。手腕上,
那个早已愈合的旧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复杂,有偏执,有脆弱,有不容置疑的占有,
还有一丝……我几乎不敢确认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祈求。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那个淡去的牙印在他指尖下微微发热。殿内烛火噼啪一声,打破了几乎凝滞的寂静。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他眼底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取代,
攥着我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一分。“谢辞,”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带着连夜未眠的疲惫,
却异常平静,“你如今是皇帝了。”他身体微微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皇帝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继续说,目光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
那上面有征战沙场的肃杀,也有宫变留下的残酷痕迹,“你让我滚,我滚了。
你现在把我弄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他喉结滚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那双总是盛满阴鸷和戾气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无措,像是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挽回的孩子。
“我不是可怜你。”我轻轻抽了抽手腕,他没再用力,我轻易地挣脱了出来。
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我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冷的铠甲边缘,
上面沾着不知是谁的血,已经干涸发暗。“三年前,我捡你回去,不是因为听说你有多惨。
”我的指尖顺着铠甲的纹路划过,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
“是因为那天雨很大,你躺在泥水里,只剩一口气。我看着,觉得……不能不管。
”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我,呼吸变得急促。“给你熬苦药,是因为听说那样好得快。
绣那个丑香囊,”我顿了顿,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是因为听说里面的药材能安神,
或许能让你睡得好些。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他依旧死死地看着我,眼眶红得吓人,
像是要滴出血来。“你毒发咬我那次,我很疼,也吓坏了。”我收回手,
握着自己留有他印记的手腕,垂下眼,“但我更怕的是,你那么疼,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说了……”他终于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恳求。“谢辞,”我抬起头,
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说,“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
猛地打开了他强行筑起的心防。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像是骤然卸下了千钧重担,
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向前一步,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压迫的靠近,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依赖,将额头抵在了我的肩膀上。铠甲冰冷坚硬,硌得我生疼。
但我没有动。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很轻微,却无法抑制。然后,我肩头的衣料,
被一点点温热的液体浸湿。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微微耸动。
这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踩着无数尸骨登上皇位的男人,此刻在我肩上,
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无声地流着泪。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
最终轻轻落在了他冰冷的背甲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
殿内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我轻拍铠甲的细微声响。烛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
但里面的疯狂和偏执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看着我,声音依旧沙哑,却软了下来:“那……香囊,我还留着。”我愣了一下。
他有些慌乱地从贴身的衣襟里摸索着,然后,
掏出了一个东西——正是我当年绣的那个丑得不能再丑的香囊。颜色已经洗得发白,
边角也有些磨损,但保存得极好,干干净净。“每天……都带着。”他握着香囊,
像是握着什么绝世珍宝,递到我面前,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期待,“你看,没有丢。
”我看着那个丑丑的香囊,再看看他此刻有些笨拙的神情,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三年沙场,血雨腥风,他竟然一直把这个东西贴身带着。
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同时涌上心头。我接过香囊,指尖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
“都旧了,”我低声说,指尖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等我……再给你绣一个新的。
”他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坠入了星辰。那一刻,他不再是阴郁的煞星,
不再是杀伐决断的帝王,只是三年前那个在我小院里,沉默喝着苦药的少年。“好。
”他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地,伸出手,
轻轻握住了我拿着香囊的手。这一次,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殿外,天光即将破晓。
一缕微光透过高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也落在他依旧带着泪痕、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的脸上。长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要过去了。
(小剧场)新帝登基后,后宫空悬,朝臣们急得上火,奏折雪片般飞往御书房,
内容无一不是劝陛下广纳妃嫔、开枝散叶。谢辞总是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奏折扫到一边,
直到某位老臣仗着资历,在朝堂上公然进谏,言及国本不可动摇。龙椅上的谢辞沉默片刻,
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问那老臣:“爱卿可知朕嘴角这道小疤从何而来?”老臣愕然。
谢辞慢条斯理地道:“是朕的皇后,当年喂朕喝药时,嫌药太苦,朕不肯喝,她一生气,
抬手用勺子磕的。”满朝文武:“……”当晚,我得知此事,气得拧他胳膊:“你***!
我什么时候用勺子磕过你嘴?!”谢辞笑着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闷声道:“总要找个理由堵住他们的嘴。再说,”他语气变得委屈,
“你当年逼我喝那些苦药,跟用勺子磕我也差不多了。”我:“……” 竟无法反驳。
(小剧场完)那句“再给你绣一个新的”像一句咒语,
悄然融化了太极殿内最后一丝冰封的寒意。谢辞没有立刻举行封后大典,
而是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细致,先将我安置在离他寝宫最近的昭阳殿。他处理朝政雷厉风行,
手段甚至比先帝更为凌厉,让那些曾轻视、践踏过他的朝臣战战兢兢。但一踏进昭阳殿,
他便会卸下所有帝王威仪。他会看着我笨拙地对着绣绷发愁,
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另一块布料,
竟也开始学起针线——尽管他绣出来的东西比我的“水鸭子”还要抽象难辨。
他体内的奇毒并未根除,每月仍会发作。但不再是独自在黑暗中煎熬。发作时,
他依旧会痛得意识模糊,会无意识地攥紧我的手,留下青紫的印记,却再也不会让我“滚”。
他会将脸埋在我颈窝,像个寻求安慰的孩童,而我则会一遍遍抚摸他汗湿的脊背,
哼唱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江南小调。朝臣们关于选妃的奏折渐渐少了,
并非他们改变了想法,而是谢辞用几次毫不留情的贬黜,明确传达了他的意志。
天下人都知道,新帝的后宫,只为一人而设。平静的日子像温吞的水流缓缓向前,